大商国陇西城“红袖招”分部,是镶嵌在西城腹地的鎏金幻境,繁华得能将天宫比得失色。
朱红廊柱裹着鎏金缠枝纹,在万千灯火下流淌着熔金般的暖光,飞檐翘角悬挂的水晶宫灯垂落千丝珍珠流苏。
风过处,叮咚脆响与光影摇晃交织,竟似摇碎了满庭星辉洒落在雕花木阶上。
楼内香风袭人,是龙涎香与茉莉香的馥郁交融,鬓影衣香交织如流云穿梭——妙龄女子身着蹙金绣银的绫罗,裙摆缀满圆润的夜明珠。
行走时珠翠叮当,流光随步履滚动,笑靥若三月桃花映春水,眼波流转间尽是勾魂摄魄的风情。
玉盘珍馐堆叠如山,烤得油光锃亮的整鹿卧于银盘,水晶碗中盛着冰镇的西域葡萄,琉璃盏里琥珀色的佳酿倾泻如泉。
银质酒壶被随手掷在案上,黄金锭子与鸽血红珍珠串子散落其间,无人问津。
有人酒后兴起,竟抓起金锭掷向舞姬,视若敝履的挥霍,真如厕纸般毫不在意。
官老爷们身着蟒袍玉带,腰间玉牌与朝珠碰撞作响,摇着象牙折扇与铠甲未卸的将军高声谈笑。
兵符的冷硬与玉饰的温润在灯火下交映,脸上满是醉态与傲慢;富商巨贾身着云锦华服,挥金如土只为博美人一垂眸。
掷出的银票如雪花纷飞,眼底满是急切的讨好;三教九流在此汇聚,丝竹管弦与喧嚣笑闹交织,成了西城最张扬、最糜烂的浮华缩影。
七楼顶层的雅间,却与楼下的喧嚣隔绝成另一片天地,推门便撞入檀香与松烟墨的清冽气息。
驱散了楼下的脂粉酒气,雕花梨木屏风上嵌着螺钿山水,将外界纷扰尽数挡在身后。
中央悬挂的巨大羊皮地图占据半壁墙面,墨迹深凝如铁,勾勒出蜿蜒的山川河流,函谷关、潼关等城池关隘以赤金镶嵌。
棱角分明,在烛火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最惊人的是这里看向函谷关的位置,竟泛着淡淡的银蓝色微光。
城池的雉堞、城门、护城河轮廓清晰可辨,其上点点莹白光影有序移动——有的沿城墙来回踱步,是光军的巡逻哨。
有的在城门处驻足伫立,手持长戈的剪影隐约可见;还有几道光影在城楼上交替守望,连换岗的动作都清晰可辨。
宛若俯身俯瞰这座雄关的实时景象,神秘而震撼。
雅间内端坐的皆是大商国西部的顶尖权势者:鬓发染霜却目光如鹰的镇西侯爷,眼角刻着风霜。
指节叩击桌面时力道沉稳,每一次敲击都似在盘算着棋局,眼底藏着运筹帷幄的冷光;手握兵符的镇西将军,铠甲上还沾着塞外的尘土。
肩甲的兽首纹饰狰狞依旧,甲叶碰撞发出沉闷脆响,抬头时眼中满是铁血与敬畏,身躯绷得笔直如松。
身着暗纹锦袍的盐铁转运使,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玉扳指,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眼底却透着商人特有的精于算计,目光在地图与众人之间来回流转;还有几位隐于屏风后的神秘人物,身形被阴影完全笼罩。
只偶尔传出一声细尖如竹篾刮瓷的低语,便让满室权势者皆敛声屏气,神色愈发凝重。
案几上陈设着青铜香炉,袅袅青烟笔直上升,旁边放着冰裂纹的汝窑茶杯,杯中清茶早已凉透,却无人顾暇。
他们围立地图两侧,低声议事的话语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关乎西部疆域的生死存亡。
空气里弥漫着权力的压迫感与无声的较量,连烛火都似畏惧这凝重氛围,跳动得愈发小心翼翼。
“确认是天浴了吗?”一道细尖如竹篾刮瓷的声音骤然打破雅间沉寂。
不高,却带着穿透骨髓的凉意,像毒蛇吐信时的嘶鸣,让空气都凝了几分。
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角落,那里的阴影浓得化不开。镇西将军闻声,魁梧的身躯轰然单膝跪地。
甲胄碰撞发出沉闷的脆响,头颅低垂,声音沉凝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是。”
“好。”一个字,轻描淡写,却似一道无形的指令落定。
雅间内再次陷入死寂,只听得见烛火跳跃的噼啪声,以及众人压抑的呼吸。
镇西侯爷眉头微蹙,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似在权衡利弊;盐铁转运使摩挲玉扳指的动作停了停。
随即又恢复如常,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仿佛已有了周全的盘算。
片刻后,房门被轻轻推开,一名军士昂首而入。他一身玄色劲装,背上斜挎着一面猩红令旗。
旗面绣着狰狞的玄鸟图腾,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光。阴影中,忽然伸出一双细长如骷髅的手。
指节突出,皮肤紧贴骨骼,透着青灰色的死气,指甲修剪得尖锐如刃。那双手捏着一张薄薄的人皮。
纹理清晰,眉眼宛然,竟似活人面皮拓印而成,指尖捏起皮时,带着几分嫌恶又几分理所当然。
军士面无表情,眼神冷硬如铁,接过人皮便抬手贴在自己胸前。人皮触及身体的瞬间。
竟如活物般迅速贴合,与他的身形融为一体,看不出丝毫破绽。他没有多余动作。
转身便大步流星向外走去,脚步声沉稳而急促,带着赴死的决绝。
一路下至一楼,喧闹的人群见他背上的猩红令旗,皆下意识噤声退让。
脸上的醉意与笑意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惊惧。原本拥挤的通道瞬间让出一条直路。
无人敢与他对视。军士牵过早已备好的两匹乌骓马,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
两匹马儿昂首嘶鸣,蹄声如雷,直奔东方而去,留下满室死寂与窃窃私语。
火把的光焰在他身后摇曳,如同一簇跳动的血花,划破莲花楼的奢靡夜色。
沿途无论是巡夜的兵丁、醉酒的商贾,还是倚门的女子,见状皆纷纷避退,无人敢拦。
那猩红令旗与疾驰的势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与杀机。
两匹乌骓马载着军士,如两道黑色闪电劈开西晋城的夜色。官道两旁的枯树形如鬼魅。
枝桠在月光下投射出张牙舞爪的影子,被马蹄掀起的碎石溅在树干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夜风裹挟着塞外的寒意,刮过军士贴在胸前的人皮,那皮肤竟似有感知般微微收紧,与他的气息融为一体。
军士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着前方道路,牙关紧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成任务,不惜一切代价。
火把的光焰在疾驰中被拉成狭长的火带,照亮前方崎岖的路面——坑洼处积着残雪。
冻结的冰面反射出冷冽的光,乌骓马却毫不停歇,四蹄踏冰时溅起细碎的冰碴。
蹄声在空旷的夜空中回荡,如战鼓催征。沿途遇到的驿卒、夜行商队。
远远望见那面猩红玄鸟令旗,便立刻牵马避到道旁灌木丛后,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唯有眼中闪过惊惧与敬畏,目送着这道夺命的黑影远去。
行至半途,乌云遮月,夜色愈发浓重。军士从怀中摸出一枚青铜哨。
吹出声细如蚊蚋的哨音,片刻后,道旁密林里竟无声无息窜出两名同样身着玄色劲装的骑手。
他们面无表情,眼神冷硬,不发一言,紧随其后。三匹马儿汇成一股更迅猛的黑流。
朝着大商国京城的方向疾驰,火把的光芒在黑暗中愈发刺眼,仿佛要将夜色烧出一道裂口。
望着那道火炬渐渐缩小,最终消失在东方的沉沉黑夜中,阴影里的人缓缓闭上了双眼。
他的轮廓在烛火下若隐若现,唯有那双枯瘦的手搭在椅扶上,指节微微蜷缩。
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似在等待着某个关键节点的到来。
“让暗子,动起来。”细尖的话音刚落,雅间内几位权势者腰间的玉佩忽然同时发出极轻微的震颤。
那震颤频率奇特,绝非无意触碰。盐铁转运使不动声色地摩挲着玉扳指。
指腹划过一道隐秘的刻痕,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意。
镇西侯爷眉头舒展,端起凉透的茶杯抿了一口,动作沉稳,仿佛只是寻常饮茶,实则已在心中盘算着后续的部署。
片刻后,楼下酒肆中一名正擦拭琉璃盏的小二,忽然将一枚铜钱按在桌面暗纹上。
铜钱旋转数圈后停稳。他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迅速放下酒盏,借口如厕溜向后院。
脸上的憨厚全然褪去,只剩警惕与利落,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
雅间的窗棂骤然破开一道黑影,墨汁滴入静夜,从七楼纵身跃下!他足尖轻点邻楼飞檐的琉璃瓦。
借力腾起时衣袂翻飞如蝠翼,再踏过悬挂的酒旗、雕花的木栏,每一次借力都轻如鸿毛。
身姿舒展又凌厉。数息间,黑影便如断线的墨色绸缎,稳稳坠落在地面那匹通体乌黑的骏马背上。
马鞍与身形贴合的瞬间,骏马昂首嘶鸣,四蹄翻飞。黑影眼神冷冽,嘴角紧抿。
手中缰绳一紧,朝着百越国的方向疾驰而去,身影很快融入沉沉夜色,只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墨色轨迹。
西城贫民窟的破庙里,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正蜷缩在角落,怀中的破碗忽然裂开一道细纹。
他猛地睁眼,眼底全无半分落魄,闪烁着精光,迅速摸出藏在发髻中的铜制令牌。
吹了一声只有夜枭能模仿的哨音。片刻后,几条黑影从不同方向的断壁后钻出。
围拢过来听候指令,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肃杀之气,气氛瞬间凝重。
函谷关城外的驿站里,一名看似普通的货郎正在整理货物,腰间的香囊忽然自行脱落。
露出里面绣着的玄鸟暗纹。他眼神一凛,不动声色地将一枚银针插入货箱的夹层。
随后赶着马车缓缓驶向城门,脸上神色平静,心中却早已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
守城的兵丁见他腰间的香囊,只随意瞥了一眼便放行——那是暗子之间通行的暗号。
更远处的官道、城镇、军营,无数看似平凡的身影都因这道指令而动:茶馆里算账的掌柜、巡夜的兵丁。
浣纱的妇人、求学的书生……他们身份各异,却都在同一时刻收到了隐秘信号。
眼神变得锐利如刀,或悄然集结,或潜伏待命,或传递密信。
一张无形的大网,以莲花楼为中心,迅速朝着持法林西方蔓延开来。
将函谷关乃至更远的喜德林,都纳入这场风暴的笼罩之下,只待时机成熟。
便会骤然收紧,掀起一场血雨腥风,搅动大昭与大商的边境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