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个恐惧消亡后被遗忘的夜晚之后,李辛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不再纠结于身份认同的焦虑,也不再为那些逐渐模糊的、属于“李辛(男)”的记忆而惶惶不可终日。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笼罩了他。
既然消亡可能无法避免,那么,就在彻底消失之前,把想做的事情都做了。这是他骨子里那个务实男人最后的倔强和浪漫。
他动用了自己作为“繁星”和炒股积累下的、为数不多却完全属于“自己”的积蓄,做了一系列在外人看来或许难以理解的事情。
他托人辗转买下了一块极其昂贵、限量发售的顶级腕表。款式低调奢华,符合段瑾洛的审美。他没有选择任何特殊的日子,只是在一个寻常的傍晚,段瑾洛下班回家时,将那个精致的表盒递给了他。
“给你的。”李辛的语气很平淡,甚至没有多看段瑾洛一眼,仿佛只是递过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
段瑾洛打开盒子,看到那块表时,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认得这个牌子,这个系列,价值不菲,而且……需要一定的门路才能拿到。他抬眸,看向正在低头摆弄茶几上插花的李辛,目光深邃。
“怎么突然送这个?”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李辛修剪花枝的手顿了顿,没有抬头,声音依旧平静:“没什么,就是觉得……挺配你的。以后看时间的时候,就能想到……是我送的。”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
段瑾洛摩挲着冰凉的铂金表壳,没有追问,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将手表戴在了腕上。尺寸恰到好处。他低头看了一眼,表盘在灯光下反射出幽蓝的光泽。一种奇异的感觉掠过心头——这块表,像是一个无声的烙印。
几天后,李辛又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往他上辈子父母的银行账户里,转入了一笔足够他们安享晚年的巨额养老金。附言只有简单的四个字:“望安好,勿念。”这是他能为曾经的父母,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剩下的钱,他毫不犹豫地以“段希辰教育基金”的名义,存进了只有团子才能动用的信托账户。仿佛在为自己可能无法参与的、孩子的未来,提前铺好道路。
做完这一切,李辛感觉轻松了不少,却又空落落的。他对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愧疚和感激。愧疚于占据了她的身份和人生,感激于……让她有机会,以这种方式,重新“活”一次,并遇到了段瑾洛和团子。
这种情绪,让他对段瑾洛的依赖,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段瑾洛的亲近带着戒备和算计,而是变得异常温顺和……黏人。会主动在段瑾洛工作时,安静地待在书房角落的沙发上看着他;会在段瑾洛晚归时,坚持等到他回来才肯睡去;夜里,总是下意识地紧紧挨着段瑾洛,仿佛生怕一松手,这个人就会消失。
段瑾洛将这一切变化尽收眼底。
那块价值不菲的手表,那笔去向不明、却显然不是用于她自身消费的大额转账,以及对他突然加深的、近乎恐慌的依赖……所有这些不寻常的举动,都像一块块拼图,在段瑾洛心中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惊的轮廓。
他的小狐狸,在安排“后事”。
这个认知,让段瑾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他不动声色,加强了别墅的安保和李辛身边的看护,暗中调查那笔资金的最终去向,同时,给予李辛更多的、无声的纵容和陪伴。
这天午后,阳光透过纱帘,在卧室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段瑾洛难得有片刻闲暇,靠在床头小憩。李辛蜷缩在他身边,并没有睡着。
他侧躺着,静静地看着段瑾洛熟睡的侧脸。男人冷硬的线条在睡梦中变得柔和,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平稳悠长。
一种巨大的、酸楚的爱意和即将失去的恐慌,如同潮水般将李辛淹没。他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悄悄地、极其缓慢地凑近段瑾洛的耳边,用气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和深深的眷恋,轻声呢喃,仿佛在诉说一个绝不能醒来的梦呓:
“段瑾洛……”
“我爱你。”
“很爱……很爱……”
说完,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迅速缩回原位,将发烫的脸埋进枕头里,心脏狂跳不止。他以为段瑾洛睡得正沉,绝不会听见。
然而,他话音刚落,身边原本“熟睡”的男人,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段瑾洛并没有睡着。
那三个字,像羽毛一样轻轻搔过他的耳膜,却在他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那声音很轻,带着颤抖,却无比清晰,无比认真。
他依旧闭着眼,维持着平稳的呼吸,但胸腔里的心脏,却失控般地剧烈跳动起来。
爱?
这个他从未奢求过、甚至有些嗤之以鼻的字眼,从这个满心秘密、行为古怪的小狐狸口中说出来,竟带着一种摧毁性的力量。
结合她近期的所有反常举动,段瑾洛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告白。
这是……诀别。
他的小狐狸,在以为自己即将“消失”的恐惧下,用这种方式,向他做最后的告别。
一股尖锐的疼痛,混合着汹涌的怒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瞬间席卷了段瑾洛。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想立刻睁开眼睛,将身边这个胡思乱想的家伙狠狠摇醒,质问他到底在隐瞒什么!然后将他牢牢锁在身边,让他再也生不出任何“消失”的念头!
但他最终,还是强行压下了所有的冲动。
他不能吓到她。
他需要知道真相。完整的真相。
段瑾洛依旧闭着眼,仿佛沉睡未醒。只是那搭在身侧的手,悄然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她的爱,也知道了她那深不见底的恐惧。
这就够了。
剩下的,交给他。
无论她是谁,来自哪里,有什么秘密,既然闯入了他的生命,说了“爱”字,就别想再离开。
消亡?他不允许。
段瑾洛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手臂极其自然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那个正在偷偷掉眼泪的小家伙,重新捞回自己怀里,紧紧抱住。
李辛身体一僵,以为吵醒了他,吓得屏住呼吸。
段瑾洛却只是将下巴抵在他发顶,含糊地咕哝了一声,像是无意识的梦呓,手臂却收得更紧。
感受到那坚实温暖的怀抱和“无意识”的依赖,李辛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眼泪流得更凶了,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心。
他悄悄伸出手,回抱住了段瑾洛。
阳光静静流淌,笼罩着相拥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