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府,何大清的住处。
屋里弥漫着一股劣质烟草和中药混合的沉闷气味。何大清坐在炕沿上,就着昏暗的灯光,又一次展开那封皱巴巴的信。信纸上的字迹稚嫩却工整,是他小女儿何雨水写来的。
“爸爸,你还好吗?我和哥哥都挺好的。哥哥现在可厉害了,是轧钢厂的七级炊事员啦!他娶了淑华嫂子,嫂子人特别好,还给我生了个大胖侄子,叫晓晓,可好玩了!我们现在不住大院了,哥哥在城南有个好大的院子,我和哥哥嫂子还有晓晓住一起,吃得饱穿得暖,哥哥还给我买新衣服了……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看我们呀?我想你了。”
信的末尾,还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小笑脸。
何大清看着信,眼眶有些发酸,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欣慰、愧疚、担忧、思念……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欣慰的是,儿子傻柱出息了,成了七级大厨,还成了家有了孩子,女儿雨水也跟着过上了好日子。愧疚的是,自己当年一时糊涂,跟着白寡妇来了保定,抛下了一双年幼的儿女,这些年几乎没管过。担忧的是,信里虽然报喜不报忧,但他何尝不知道现在外面的形势?保定这边供应也紧张得很,白寡妇身体又不好,常年吃药,日子过得紧巴巴。北京城是首都,情况会不会好点?柱子带着妹妹,还要养孩子,压力该多大?
尤其是想到小雨水那句“我想你了”,何大清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白寡妇虽然跟他搭伙过日子,但毕竟半路夫妻,各有各的算计。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真心惦记他的人都没有。反倒是被他抛弃的儿女,如今有了出息,还念着他这个不称职的爹。
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回去看看!偷偷回去看看孩子们!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再也压不下去了。他找了个借口,说要去外地看看有没有便宜药材(白寡妇有咳疾),揣上攒下的十几块钱和一点全国粮票,偷偷登上了北上的火车。
四九城,南锣鼓巷附近。
何大清戴着顶旧帽子,遮住半张脸,像个幽灵一样在熟悉的胡同里转悠。他没敢直接回四合院,怕撞见熟人,更怕见到儿女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先是在轧钢厂食堂外面蹲了半天,远远看到傻柱系着白围裙,叼着烟卷,指挥着徒弟们干活,那股精气神和派头,确实和以前那个混不吝的傻小子判若两人,何大清心里暗暗点头。
他又溜达到南城一带,打听着,果然找到了儿子信里说的那个“南城小院”。他没敢靠近,就隔着一条街,远远地望着。那院子青砖灰瓦,看着就齐整。傍晚时分,他看到儿媳妇刘淑华抱着胖孙子在门口张望,小雨水蹦蹦跳跳地放学回来,后面跟着下班回来的傻柱,手里还提着一条肉!一家人有说有笑地进了院门,关上门,里面传来孩子的笑声和炒菜的香味。
看到这一幕,何大清这颗悬了多年的心,总算放下了大半,甚至涌起一股难言的自豪和酸楚。儿子真的立起来了!日子过得比他想象中好得多!他悄悄抹了把眼角,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愧疚,默默转身,准备离开。知道孩子们过得好,他就放心了。
然而,世上的事,往往就有那么巧。
何大清低着头,刚拐出胡同口,差点跟一个人撞个满怀。
“哎哟!谁啊?走路不长眼……”对方骂骂咧咧地抬头,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住了。
“何……何叔?!” 许大茂 瞪圆了眼睛,像是大白天见了鬼,“您……您怎么回来了?!”
何大清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怎么碰上这个坏小子了!他赶紧压低帽檐,支吾道:“啊……是大茂啊……我、我回来办点事,这就走,这就走!” 说完就想溜。
许大茂多精啊!一眼就看出何大清鬼鬼祟祟,肯定是偷偷回来看孩子的!他眼珠一转,一把拉住何大清,脸上瞬间堆起热情的笑容:“哎呦!何叔!瞧您说的!回来咋能不回家看看呢?柱子哥现在可发达了!您大孙子都会叫爷爷了!走走走!我带您回去!柱子哥和雨水要是知道您回来,不定多高兴呢!”
许大茂连拉带拽,半推半就地,把何大清弄到了南锣鼓巷95号院附近。眼看就要到院门口,何大清猛地清醒过来,脚底下像生了根,死活不肯再往前走了。
“不行不行!大茂!我不能进去!”何大清压低声音,脸上满是慌乱和羞愧,“我没脸见柱子!更没脸见雨水!当年是我混账,扔下他们跑了……现在他们过好了,我哪有脸回来……”
许大茂眼珠一转,换上一副“推心置腹”的表情:“何叔!您这想法就不对了!血浓于水啊!柱子哥是您亲儿子!雨水是您亲闺女!当爹的回来看看孩子,天经地义!再说了,您偷偷看一眼就走,他们都不知道,您这心里不更难受?听我的,大大方方进去!柱子哥现在可不是以前了,通情达理着呢!您可是晓晓的亲爷爷!”
最后这句“亲爷爷”,像根针一样扎在何大清心上。他脑海里浮现出信上那个胖娃娃的笑脸,还有刚才远远看到的温馨一幕,心里那点对天伦之乐的渴望,彻底压倒了羞愧和顾虑。他一咬牙一跺脚:“行!老子今天就豁出这张老脸了!”
傍晚时分,南城小院。
何雨柱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颠勺炒菜,锅里刺啦作响,香味四溢。刘淑华抱着胖儿子晓晓在院子里遛弯,小雨水趴在石桌上写作业。一派安宁祥和。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许大茂探头进来,脸上堆着古怪的笑容:“柱哥!柱哥!你看谁来了!”
何雨柱端着菜盘子从厨房出来,嘴里还叼着烟:“谁啊?大茂你鬼鬼祟祟的……”话音未落,他就看到了许大茂身后那个佝偻着身子、戴着旧帽子、神情局促不安的身影。
何雨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手里的盘子差点掉地上。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个人,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话。
刘淑华和小雨水也好奇地望过来。
何大清摘下帽子,露出那张饱经风霜、带着几分猥琐又满是愧疚的脸,声音干涩地开口:“柱……柱子……”
“爸……?” 小雨水最先反应过来,扔下铅笔,怯生生地叫了一声,眼神里带着陌生和一丝期待。
何雨柱胸膛剧烈起伏,猛地把手里的盘子往石桌上一顿,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震得晓晓哇一声哭了起来。他双眼通红,指着何大清,怒吼道:“何大清!你还知道回来?!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儿子?!有雨水这个闺女?!啊?!” 积压了多年的委屈、愤怒和怨恨,在这一刻爆发了。
何大清被吼得浑身一哆嗦,低下头,不敢看儿子。
刘淑华赶紧拍着孩子哄,紧张地看着这父子俩。
许大茂在一旁假意劝道:“柱哥!柱哥!消消气!何叔他知道错了!这不是回来看你们了吗?父子哪有隔夜仇!”
何雨柱喘着粗气,死死瞪着何大清,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还回来干什么?在保定跟那寡妇过快活日子去啊!”
何大清老脸通红,讷讷地说不出话。
这时,刘淑华怀里的晓晓停止了哭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老头。何大清下意识地看向孙子,那眼神里瞬间流露出一种发自骨子里的、近乎本能的喜爱和温柔。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想去摸晓晓的脸。
何雨柱见状,心猛地一软。他可以恨何大清,但无法否认那份血脉亲情,尤其是对隔辈人的疼爱。他冷哼一声,别过脸去,却没再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