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草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一连三日杳无音讯。灰岩哨站送来的那名重伤员气息愈发微弱,皮肤下的黑气几乎凝如实质,溃烂的伤口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高烧持续不退,谵语也变成了无意识的抽搐。医馆里弥漫着一种绝望的氛围,连吴老医师都开始暗自摇头,准备后事。其他医师和学徒经过病床时,都下意识地加快脚步,不愿多看。
叶知秋心中同样焦急,但她面上不显,依旧每日定时为伤员清理伤口,用寻常的解毒散和清热药剂勉强吊住他一丝元气。她知道,这不仅是与死神赛跑,更是与商会内部的效率、乃至与某些看不见的阻力在角力。
第四日深夜,风雪更急。就在连叶知秋都几乎要放弃希望时,医馆大门被猛地撞开,一股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花卷入。一名浑身覆满白雪、气喘吁吁的黑衣信使踉跄冲入,将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寒气森森的铁盒重重放在吴老医师面前的桌上。
“会长……会长亲批……八百里加急……从总会秘库调出的……断……断肠草……”信使说完,便脱力般瘫软在地。
整个医馆瞬间寂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小小的铁盒上。吴老医师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打开油布,揭开盒盖。一股辛辣刺鼻、带着一丝腥甜的气味顿时弥漫开来。盒内衬着冰块,中间静静躺着三株形态怪异、色泽紫黑、叶片狭长如蛇信的植物——正是剧毒无比的断肠草!
“快!准备药炉!清空闲杂人等!”吴老医师猛地回过神,嘶声喊道,浑浊的老眼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他一把拉住叶知秋的手臂,“丫头!方子是你提出的,这最后一搏,你来主刀!老夫给你打下手!”
叶知秋心脏狂跳,但越是关键时刻,她越是冷静。她知道,此刻容不得半分犹豫和差错。“热水!烈酒!干净的麻布!还有我清单上的辅药,快!”她语速极快地下达指令,声音清晰而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医馆瞬间如同精密的器械般运转起来。闲杂人等被清退,只留下吴老和两名绝对心腹的资深医师学徒。叶知秋洗净双手,用烈酒仔细消毒,然后走到病床前。伤员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她先是用银针刺穴,护住伤员心脉要害,这是最关键的一步,稍有差池,药力未发人先亡。下针时,她的手指稳如磐石,认穴之准,连一旁的吴老都暗自点头。
接着,她取来断肠草。此物毒性剧烈,不能直接内服,需经过特殊炮制。她按照脑海中那残卷记载的方法,取其中一株,用银刀小心翼翼切下小指指甲盖大小的一片,投入早已备好的、沸腾的特定药引之中。药汤瞬间变得漆黑如墨,翻滚的气泡都带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扶起他!”叶知秋低喝。
两名学徒连忙将昏迷的伤员扶起。叶知秋用玉匙舀起一小勺漆黑药汁,撬开伤员的牙关,缓缓灌入。药汁入喉,伤员身体猛地一颤,皮肤下的黑气仿佛活了过来,剧烈翻涌!
“按住他!”叶知秋紧盯着伤员的反应,同时飞快地取出其他几味辅药,或捣碎外敷于伤口,或煎汁备用。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对药性的理解和时机的拿捏,展现出了远超其年龄的沉稳和老练。
接下来是整整两个时辰的煎熬。伤员时而浑身冰冷如坠冰窟,时而高烧滚烫如烙铁,伤口处流出大量腥臭的黑血,身体剧烈抽搐。叶知秋寸步不离,根据伤员的反应,时而施针稳定,时而调整用药,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吴老医师在一旁全力配合,眼中充满了惊叹。
窗外风雪呼啸,医馆内气氛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弓弦。终于,在天色将明未明之时,伤员剧烈的抽搐渐渐平息,皮肤上那骇人的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退,滚烫的体温也逐渐降了下来。虽然依旧昏迷不醒,但呼吸却变得悠长而平稳了许多。
“黑气退了……体温也降了!”一名学徒惊喜地低呼。
吴老医师连忙上前诊脉,良久,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看向叶知秋的目光充满了复杂与赞赏:“脉象虽弱,但已无散乱之象……毒性……控制住了!丫头……不,叶医师!你真是神乎其技!这‘破邪夺命散’,竟真被你从故纸堆里捞了出来,还救回了一条命!”
叶知秋直到此时,才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袭来,身体微微晃了晃,扶住了旁边的药柜。她看着病床上呼吸平稳的伤员,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成功了!不仅救了一条命,更重要的是,她证明了自已的价值,也为凌弃和他们两人赢得了一丝宝贵的喘息之机。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传开。天刚亮,墨菲便亲自来到了医馆。他仔细查看了伤员的情况,听取了吴老医师激动不已的汇报,目光落在疲惫却难掩从容的叶知秋身上,脸上那惯常的和煦笑容变得真切了几分。
“叶医师妙手回春,立下大功!墨某代商会,谢过叶医师!”墨菲拱手一礼,语气诚恳,“此番不仅救了我商会勇士性命,更是挽回了商会颜面。此前承诺的酬劳,加倍奉上!此外,叶医师医术精湛,屈就医徒实在委屈。即日起,升任商会一等医师,可自由查阅医馆藏书,一应药材,优先取用!”
叶知秋微微欠身还礼,语气平静:“墨菲先生过奖,救死扶伤,医者本分。幸不辱命而已。” 她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欣喜,这份宠辱不惊的态度,更让墨菲高看一眼。
当叶知秋拖着疲惫却轻松了几分的步伐回到小院时,凌弃早已在门口等候。看到她安然归来,以及眼中那丝如释重负的光芒,他便知道,事情成了。
“成功了?”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嗯。”叶知秋点头,走进屋内,接过凌弃递来的热茶,将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凌弃听完,沉默片刻,道:“如此一来,我们在商会眼中的分量便不同了。一等医师的身份,是一道护身符,但也意味着更深的卷入。接下来,墨菲很可能会有进一步的举动。”
“我知道。”叶知秋捧着温暖的茶杯,“但至少,我们暂时安全了。而且,自由查阅藏书和优先取用药材的权限,对我们很有用。”
正如凌弃所料,当天下午,墨菲便再次派人来请凌弃,这次的态度比之前更加客气,甚至带着几分商讨的意味。显然,叶知秋展现出的、足以起死回生的“价值”,让墨菲不得不重新评估这对突然闯入的“客卿”夫妇。
南山镇依旧被冰雪覆盖,但凌弃和叶知秋的处境,却因这一剂成功的“破邪夺命散”,悄然发生了转变。危机暂解,但更深、更复杂的漩涡,也即将展现在他们面前。他们的每一步,仍需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