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弃的苏醒,如同在南山镇这片绝望的泥潭中投入了一块定心石。虽然他依旧虚弱得无法起身,只能终日卧于榻上,靠着叶知秋的汤药和自身顽强的意志力与伤势搏斗,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威慑力。叶知秋每日将外界的情况简明扼要地告知他,而凌弃则用他沙哑、断续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给出精准的判断和指令。
在凌弃的暗中指点下,叶知秋将这条以他们小院为中心的巷落,经营得如同一个微缩的堡垒。她以医术为核心,严格执行着“以劳换药、以物易资、违令者驱”的铁律。张樵等一批被凌弃武力慑服或因叶知秋医术而心存感激的溃兵佣兵,成了维持秩序的中坚力量。他们加固了巷口的路障,设置了明暗哨,甚至组织起一支小小的巡逻队。叶知秋则建立起简单的物资分配制度,将收集到的有限食物、饮水和药品进行统一管理,优先供给伤员、妇孺和出力最多的人。
这种在混乱中强行建立的、脆弱的秩序,如同黑暗中的一点萤火,吸引着越来越多走投无路的幸存者。巷落里的人口逐渐增加,虽然拥挤、简陋,但至少暂时避免了自相残杀的惨剧,有了一丝人烟和生气。叶知秋的医术和公正,凌弃(尽管未露面)的余威,成了维系这个小小共同体的两根支柱。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愈发汹涌。正如凌弃所料,南山镇的混乱并未持续太久。当最初烧杀抢掠的疯狂过去,当幸存者们发现仓库早已被墨菲洗劫一空、剩下的物资难以维系长久生存时,一种新的、更加危险的秩序开始萌芽——各大势力介入的博弈。
最先现身的是打着“收复失地、安抚流民”旗号的帝国边军残部。一名自称是卡尔文勋爵旧部、名叫赵磐的哨官,带着百余名盔甲还算整齐的士兵开进了南山镇。他们迅速占据了原属商会分会的核心建筑,宣布接管防务,并开始“清点”镇内剩余物资,实则大肆搜刮,与本地残存的黑水护卫及一些较大的佣兵团爆发了数次冲突,双方互有死伤,形成了僵持。
紧接着,代表着内陆某些大贵族利益的“灰岩商会”代理人也出现了。他们不像军队那样蛮横,而是带着金币和契约,试图“雇佣”镇内尚有战力的溃兵,并“收购”任何有价值的物资,手段更为隐蔽,也更具诱惑力,在一定程度上分化了本就松散的幸存者团体。
而最为诡异的,则是一股来自帝国监察司系统的力量。几个行事低调、身份神秘的人物悄然入驻,他们不参与争抢,只是冷眼旁观,不断记录着什么,偶尔会“邀请”一些关键人物(如叶知秋、张樵)进行“问询”,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看透人心。他们的存在,让所有人都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小小的南山镇,瞬间成了帝国军方、地方贵族、商会残余势力以及神秘监察机构多方角逐的棋盘。而凌弃和叶知秋所在的这个巷落,由于相对有序且拥有叶知秋这位“稀缺资源”——医术高超的医师,自然成为了各方势力试图拉拢或控制的目标。
这一日傍晚,叶知秋刚为一名重伤的哨兵换完药,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小院,正准备向凌弃讲述今日镇内几股势力新的动向,院门外便传来了一阵略显急促的敲门声。
守在院门的张樵隔着门缝看了一眼,脸色微变,快步走进屋内,低声道:“叶医师,凌头儿,外面来了几个人,是那个帝国哨官赵磐,还有……监察司的那位于主事。”
凌弃闭目靠在榻上,闻言眼皮微动,却没有睁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叶知秋心中一紧。该来的终究来了。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衫,对张樵道:“请他们到外间稍坐,我马上就来。” 她看了一眼凌弃,凌弃微微颔首,眼神平静无波,示意她见机行事。
叶知秋定了定神,走出内室。外间简陋的客厅内,两名不速之客已然落座。左边那位身着帝国低级军官服饰、面色倨傲、腰间佩刀的,正是哨官赵磐。右边那位则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袍,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正是监察司的主事于成。
“叶医师,冒昧打扰了。”赵磐率先开口,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直率(或者说傲慢),“镇内防务吃紧,伤员日增,赵某奉上峰之命,欲征召叶医师入医疗队,统一救治伤员,所需药材物资,均由军方供给。还请叶医师以大局为重,即刻随我前往军营。” 话语虽是征召,语气却不容置疑。
叶知秋心中冷笑,这是想直接把人控制起来。她尚未回答,一旁的于成却轻笑一声,慢悠悠地开口道:“赵哨官稍安勿躁。叶医师医术精湛,有目共睹。如此人才,岂可轻易征调?于某以为,当以安抚为上。叶医师,监察司知晓你与凌副统领在此维系不易,特来慰问。若叶医师愿意,监察司可提供庇护,保此地安宁,所需药物粮秣,亦可由司内协调。只需叶医师偶尔为司内人员诊治,并……如实告知镇内近日所见所闻即可。” 他的话绵里藏针,既抛出了橄榄枝,也暗含监控与调查之意。
两人一硬一软,目的却都一样——掌控叶知秋和她所代表的医疗资源,进而影响甚至控制这个逐渐成型的幸存者据点。
叶知秋心念电转,正斟酌如何回应,内室的门帘被轻轻掀开一角,凌弃沙哑却清晰的声音传了出来:
“赵哨官,于主事,好意心领。”
声音不大,却让外间两人同时神色一凛!凌弃醒了?而且听起来,中气似乎没有想象中那般虚弱?
凌弃的声音继续平稳传来,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淡然:“凌某重伤未愈,需叶医师随身调理,不便远离。此地伤员,亦离不开她。军方若需诊治伤员,可送至巷口医棚,叶医师自会尽力。监察司若需问询,亦可在此进行,凌某与叶医师,事无不可对人言。”
他顿了顿,语气微沉,带上了一丝冰冷的锋芒:“至于此地安危,自有凌某与一众兄弟负责,不敢劳烦军方与监察司费心。若有人欲强行动粗,惊扰了伤患,休怪凌某……不讲情面。”
话音落下,内室再无声音,却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赵磐和于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和忌惮。凌弃的凶名,他们是听说过的。如今他虽重伤,但虎死威犹在,更何况这头猛虎似乎并未完全倒下?他麾下还有张樵这批亡命之徒……
赵磐脸色变幻,最终冷哼一声:“既然凌副统领有伤在身,赵某也不强求。但救治伤员乃当务之急,还望叶医师尽早安排!” 说罢,拂袖而去。
于成则深深看了一眼内室方向,脸上笑容不变,起身拱手道:“凌统领安心养伤,于某改日再来拜访。叶医师,若有难处,可随时来寻于某。” 说罢,也飘然离去。
两人走后,叶知秋才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走回内室,只见凌弃依旧闭目靠在榻上,脸色苍白,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寒霜。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叶知秋担忧道。
“我知道。”凌弃睁开眼,眼中锐光一闪而逝,“他们在试探我的虚实,也在试探我们的底线。军方想吞并,监察司想控制。接下来,恐怕还会有‘灰岩商会’的人来谈‘合作’。”
“那我们该怎么办?”
“拖。”凌弃吐出一个字,眼神冰冷,“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军方要人,就给点甜头,但人不能放。监察司要情报,就说些无关痛痒的。商会要交易,可以,但要用急需的药材和铁器来换。我们要借此机会,尽快积蓄力量——药物、粮食、武器,还有……可靠的人手。”
他看向叶知秋,目光深邃:“知秋,你现在是明面上的主事人,也是各方争夺的焦点。行事要更加谨慎,恩威并施。对巷内居民,医术仁心不能丢,这是根基;对张樵等人,既要倚重,也要适时敲打,保持距离;对外,示弱可以,但底线要清晰,寸步不让。”
叶知秋重重点头,将凌弃的每一句话都牢记在心。她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他们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必须在几大势力的夹缝中求存,寻找那一线生机。
凌弃重新闭上眼,掩去眼底的疲惫与计算。他的身体依旧虚弱,但他的大脑必须保持绝对的清醒。南山镇这盘棋,才刚刚开始落子。而他,这个看似只能卧于榻上的“废人”,将成为隐藏在叶知秋身后,真正执棋的手。兽人的威胁远未解除,墨菲的踪迹成谜,帝国的内部倾轧已然上演……前路,步步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