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浓重如墨,寒风卷着细碎的冰粒,抽打在凌弃脸上。他离开南山镇后,并未直接奔向野狼谷入口,而是凭借对地形的熟悉,绕了一个大圈,从一处更为隐蔽、罕为人知的陡峭坡地,借助冰爪和绳索,艰难地潜入了野狼谷的侧翼。这样做既是为了避开可能存在的眼线,也是想从高处俯瞰,观察谷内形势。
当他终于匍匐在一处背风的悬崖边缘,拨开枯黄的灌木向下望去时,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心中仍是一凛。
野狼谷比他想象的更为幽深辽阔。谷底弥漫着灰白色的浓雾,如同某种活物般缓缓流动,遮挡了大部分视线。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陡峭岩壁,覆盖着冰雪和枯死的藤蔓。谷内寂静得可怕,连风声到了这里都变得沉闷呜咽,仿佛被某种力量吞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腐朽植物、潮湿岩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腥甜气味,正是他之前在外围嗅到过的那种“紫瘴藓”的香气,只是这里浓郁了数倍,令人头晕目眩。凌弃立刻取出一颗叶知秋准备的避瘴丸含在舌下,一股清凉之意散开,驱散了不适。
他取出单筒望远镜,耐心地一寸寸扫过下方能见度范围内的区域。谷底乱石嶙峋,枯死的树木扭曲着枝干,如同狰狞的鬼影。很快,他发现了战斗的痕迹——几处岩石上有明显的刀剑劈砍的豁口,一片空地上的积雪被践踏得一片狼藉,暗红色的血迹泼洒在雪地上,早已冻成了冰坨。那是昨日军方斥候与伏击者交战的地方。
凌弃的目光锁定在血迹延伸的方向,指向山谷深处。他仔细搜寻,果然在雾气的边缘,发现了一些几乎被落雪掩盖的脚印,朝着谷内延伸。脚印杂乱,显然属于不同的人,其中一种靴底花纹,正是他之前注意到的、属于那伙白衣伏击者的特有印记。
他没有贸然下去,而是沿着悬崖边缘,小心翼翼地横向移动,寻找更好的观察点和可能的下降路径。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他才在一处岩壁发现了一道狭窄的、被积雪和冰挂部分掩盖的裂缝,似乎可以通往谷底。他仔细检查了裂缝入口,确认没有陷阱或近期生物活动的痕迹后,才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其中。
裂缝内部阴暗潮湿,仅容一人侧身通过。脚下是湿滑的岩石,头顶不时有冰水滴落。凌弃将感知提升到极致,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谨慎。御侮十三式中锤炼出的听风辨位能力在此刻发挥到极致,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
前行约莫一里后,裂缝逐渐开阔,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水声。凌弃屏住呼吸,贴着一块凸出的岩石,缓缓探出头去。
眼前是一个相对开阔的洞穴,洞顶有缝隙透下些许天光,照亮了中央一潭幽暗的地下泉水。水潭边,赫然有着明显的驻扎痕迹——几个熄灭不久的火堆灰烬,一些散落的兽骨,以及几处铺着干草的地铺。最引人注目的是,洞壁上,用某种尖锐石块刻画着几个简陋的符号——正是他在谷外看到过的那种指向不明的三角标记!旁边,还有一道深深的、非刀剑所能造成的抓痕,嵌入石壁寸许,形状狰狞,与王琨描述的“奇异爪印”极为相似!
凌弃心中一紧。这里显然是那伙白衣伏击者的一处临时据点!他们在此停留过,而且时间不会太久!那些爪印……究竟是什么生物留下的?
他迅速而仔细地搜查了整个洞穴。在角落的干草堆下,他发现了一小片被撕扯下来的、与之前找到的一样的白色特殊布料。在另一处石缝中,他摸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小物件——是一枚打造粗糙、却异常锋利的青铜箭镞,样式古老,绝非当代帝国或周边部落的工艺,箭镞尾部刻着一个模糊的、如同盘绕的蛇一般的印记。
凌弃将箭镞小心收好。这陌生的印记,意味着还有第三方势力?还是这伙伏击者本身的标识?
他不敢久留,迅速退出洞穴,沿着脚印继续向山谷深处潜行。越往深处,雾气越发浓郁,那股腥甜气味也愈加刺鼻,即便含着避瘴丸,也感到胸口有些发闷。地势开始向下倾斜,两侧岩壁上的植被渐渐绝迹,只剩下光秃秃的、被风化出无数孔洞的黑色岩石,如同巨兽的骸骨。耳边开始响起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声,仿佛来自地底深处。
脚印在一个三岔路口变得模糊不清。一条路继续向下,通往更幽暗的谷底,嗡鸣声正是从那个方向传来。另一条则蜿蜒向上,通向一侧岩壁的半山腰。凌弃犹豫了一下,选择向上那条路。向下的路气息过于险恶,他决定先探查高处,看清谷底全貌。
向上的小路异常险峻,几乎是垂直的岩壁,只有一些天然的石阶和裂缝可供攀援。凌弃将寒铁短棍插在背后,手脚并用,如同猿猴般灵巧地向上攀爬。足足爬了半个时辰,他才抵达一处较为平坦的平台。
平台尽头,是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更浓烈的腥甜气息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硫磺和金属混合的怪味从中散发出来。洞口边缘,散落着一些暗紫色的、干枯的苔藓——正是“紫瘴藓”!而洞口内侧的石壁上,布满了更多、更清晰的巨大爪印,深深嵌入岩石,令人触目惊心。
凌弃的心跳加速。这里就是气味的源头,也是那爪印生物的巢穴?还是说……他接近了灰岩商会和那伙伏击者真正想要隐藏的秘密?
他深吸一口气,将身体紧贴洞口岩壁,缓缓向内窥视。洞内并不深,借着洞口透入的光线,可以看到里面堆放着一些东西——不是金银财宝,而是几个打开的、散发着金属光泽的大木箱!箱子里装着的,竟然是未经锻造的、闪烁着奇异星纹的暗色矿石!旁边,还有几件散落的、造型古怪的青铜器具,上面刻满了复杂的纹路,与那箭镞上的蛇形印记风格类似。
星纹钢原矿?!还有……远古遗迹的器物?
凌弃瞬间明白了!野狼谷的秘密,不仅仅是墨菲可能留下的矿脉线索,更可能蕴藏着一处未被发现的远古矿坑或遗迹!这就能解释为什么那伙白衣伏击者如此强大且神秘,他们很可能是一个守护着这处遗迹的古老组织!而灰岩商会真正的目标,恐怕就是这些价值连城的星纹钢矿和可能蕴藏更高价值的远古遗物!所谓的“墨菲余孽”,或许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借口!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特殊韵律的脚步声,从洞穴深处传来!伴随着一种低沉的、仿佛野兽般的喘息声!
凌弃浑身汗毛倒竖,瞬间将气息收敛到极致,身体如同壁虎般紧紧贴在洞口阴影里,寒铁短棍已悄无声息地滑入手中。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锁链拖地的哗啦声。一个高大的、轮廓模糊的身影,缓缓从洞穴深处的黑暗中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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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南山镇内,叶知秋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凌弃离开后,小院仿佛失去了主心骨,虽然表面平静,但无形的压力却与日俱增。张樵加派了可靠的人手在附近暗中警戒,叶知秋则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药房,一边整理药材,一边焦急地等待着凌弃的消息。
然而,凌弃进入野狼谷的第二天下午,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一队身着帝国守备军制服、却面生的士兵,在一个脸色冷峻的陌生军官带领下,径直闯入了叶知秋的医棚,以“搜查通缉要犯”为名,开始蛮横地翻箱倒柜,驱赶病人。叶知秋上前理论,却被粗暴地推开,药材撒了一地。
“你们干什么!这里是治病救人的地方!”叶知秋又惊又怒。
那陌生军官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叶知秋:“有人举报,此地窝藏与兽人勾结的嫌犯!所有人等,接受盘查!”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叶知秋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
张樵安排在附近的人见势不妙,立刻悄悄从后门溜出,飞奔向守备府求见王琨。然而,王琨却恰好被赵磐派往边境巡查,不在府中。
就在医棚内一片混乱,叶知秋被几个士兵围住,形势危急之际,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却停在了医棚门口。钱管事带着两名商会护卫走了下来。
“住手!”钱管事一声大喝,镇住了场面。他走到那陌生军官面前,脸上带着商人惯有的圆滑笑容,眼神却冷冽:“这位军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叶医师是敝商会重要的合作医师,救治过不少守军弟兄,怎会窝藏嫌犯?”
那军官显然认得钱管事,脸色变了变,语气稍缓:“钱管事,我等也是奉命行事,接到线报……”
“线报?”钱管事打断他,声音提高了几分,“可有凭证?是哪位大人下的令?赵守备可知情?若是误会,惊扰了叶医师,耽误了伤患救治,这责任……恐怕你担待不起吧?” 他话语软中带硬,点出了赵磐和可能引发的后果。
那军官眼神闪烁,似乎有些犹豫。就在这时,一名士兵匆匆跑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军官脸色微变,狠狠地瞪了叶知秋一眼,又看了看钱管事,最终挥了挥手:“撤!可能是线报有误!打扰了!” 说罢,带着手下灰溜溜地走了。
医棚内一片狼藉。叶知秋惊魂未定,向钱管事道谢:“多谢钱管事解围。”
钱管事摆摆手,叹了口气:“叶医师客气了。如今镇上不太平,什么人都有。凌先生又不在,你们要多加小心。” 他话语关切,目光却意味深长地扫过医棚内外,“听说凌先生进山了?野狼谷那地方可凶险得很啊……但愿他能平安归来,早日查明真相,也好还商会一个清白。”
叶知秋心中一凛,钱管事这话,听起来是关心,实则是在打探凌弃的动向,并再次施加压力。她勉强维持镇定:“有劳钱管事挂心,外子只是去采些药材,应该很快便会回来。”
钱管事笑了笑,没再说什么,留下一些“压惊”的礼品,便上车离去。
叶知秋看着马车远去,心中不安感更加强烈。这场突如其来的搜查,太过巧合。那个陌生军官的眼神,钱管事“恰到好处”的出现……这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戏码,目的就是为了警告、施压,甚至……试探凌弃是否真的离开了?
她让张樵的手下悄悄跟踪那队士兵和钱管事的马车,却发现那队士兵离开医棚后,并未回守备府,而是拐进了一条偏僻小巷,消失了。而钱管事的马车,则直接回到了灰岩商会的驻地。
夜幕降临,南山镇华灯初上,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阴谋气息。叶知秋收拾好被翻乱的医棚,心中牵挂的却是深入险地的凌弃。她不知道,野狼谷的迷雾中,凌弃正面临着什么;而她所在的这座小镇,看似平静的表面下,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
就在叶知秋准备关门歇息时,一枚用布条包裹的小石子,从窗外丢了进来,落在她脚边。布条上,画着一个简单的蝎子图案,旁边还有一个箭头,指向镇外的一个方向。
“红蝎”?!他们也在这个时候出现了?这又是什么意思?警告?还是……另一个陷阱?
叶知秋握着那枚石子,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凌弃不在,她必须独自面对这扑朔迷离的危局了。野狼谷与南山镇,两处的危机,在这一刻,仿佛被无形的线连接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