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九十三伪造（上）
肖乐天好半晌没吭声。
他先是眼巴巴地盯着江陌手里的泡面桶，噘嘴哼了一声就把脑袋耷下，两条胳膊别扭地端架在会议桌上，绷着嘴唇安生没过两秒，又不知道从哪摞儿文件纸篇的缝隙里摸出一块橘子糖，指尖烦躁地抠动着粘黏在橘子糖块上的塑料包装纸，闷着脑袋憋屈地哼哼。
江陌坐回到他对面的位置，撩起眼皮安静地等着他像牙膏皮似的慢吞吞地挤，挤了好半晌才放出一个拐了山路十八弯的屁：“……师父呢？”
“茬架去了……黎西村的案子没那么简单，高局想建议上头成立专案组，新山那边因为棚子里扣的东西暂时还不打算松口，老顾说他要跟尹贵平决一死战。”
江陌大概猜得出她这个小师弟委屈巴巴的纠结从何而起——可能是终于迟来地意识到顾形当年把他捞在身边儿当个吉祥物摆着其实是缘起于很早开始就不太老实的秦肇平；可能是在这一团混乱里亲眼得见了姓秦的真实嘴脸几许；再或者，也可能是在这次人命关天的纠纷吵闹里恍然察觉出，害得肖乐奕没办法轻易从这段崩溃婚姻里脱身的人，顾及脸面的亲生父母也掺了一脚进去。
肖乐天约莫是有点儿急切于从顾形口中验证自己的猜想之一，但也听出江陌这两句扯淡的言外之意——旧案新案摞在眼跟前，顾形八成是没时间安抚他肚子里这点儿略显潦草青涩的矫情。他可怜兮兮地盯着江陌看了一会儿，抠完糖纸抠手心，咕哝了好半晌，忽地提了一口气：“师姐……师父是不是因为秦肇平的原因才把我招进队里？”
江陌不太喜欢工业辣椒和甜蜜素堆砌出来的舌尖刺激，挑了几口泡面就兴趣寥寥地推放在一旁，一口气灌了半瓶水，余光瞥视着肖乐天脸上遮掩不住的恹恹表情，叩咬着齿关忖度了片晌，没直截搭上肖乐天好不容易才豁出去的话茬儿：“姓秦的又干什么完蛋事儿了？”
“没有……没有吧应该。我没见到他人。”肖乐天小幅度摇头，托扶住身上没痊愈的刀口长长地吁了一叹：“刚接到我姐电话我直接去的派出所，正好跟黎荔打了个照面，大概打听了个前情。我姐被叫到派出所主要是配合调查，因为跳楼那人临死之前最后一通电话是我姐打给她的，而且……感觉是故意挑衅吧，专门在激怒我姐的那几句话按了录音。”
“要我说就应该找米录或者谁陪你一块儿……你这操心不说，走远路还得靠轮椅代步，自己来回地打车折腾。”江陌眼瞧着一颗糖块快被肖乐天抠成碎渣，起身换了杯温水塞进他手心里面：“你姐打电话……是因为秦肇平一大早的去盛城国际找茬的事？”
“嗯。不是说那个女孩儿割腕闹自杀了吗？我姐就想电话安抚一下，虽然说破坏她家庭这事儿也该记那个女孩儿一笔，但毕竟关系到人命，她本来打算解决的就是秦肇平，跟那个女孩儿其实没太大关系。”
肖乐天捧着纸杯抿了几口，咬扁了杯沿撒气：“谁成想……她还要狗咬吕洞宾。亏着我姐正准备找证据离婚，打电话的时候完整地录了音，要不然真不知道得沾多少麻烦去。”
江陌皱了下眉：“她们俩都说什么了？”
“我姐劝她不要因为秦肇平这么个不值当的男人寻死觅活，她就说是我姐怂恿秦肇平去跟她断绝关系逼她去死。一来二去地给我姐也吵得冒火，就嘴快说了一句‘你要是真想死，没必要在人堆儿里割腕，把门一锁，随便找个窗户就能跳下去’……”
肖乐天龇牙咧嘴地犯愁：“完整的通话录音后头倒是找补了几句，就说别再冲动闹脾气，正经离婚之后那姑娘是想要名分还是要钱就尽管跟秦肇平开口去提——挂电话的时候还好好的呢，结果扭头人真跳楼了，留那么两句半气冲冲的录音，我姐这不就稀里糊涂地顶上了个唆使怂恿的名……”
“有完整录音倒是问题不大，就是沾了这个边儿，对你姐肯定要有影响……”江陌沉声琢磨了半晌，也无语地跟肖乐天触上目光：“嗤……秦肇平这始作俑者倒是跟没事儿人一样。你姐……真没事儿？”
“我姐接受还算良好，毕竟打从知道秦肇平在外头胡搞开始，她就在给自己做心理准备，只不过没想到还没机会跟秦肇平彻底摊牌协商这事儿，第三方先死于非命。”
肖乐天一杯温水下肚，纸杯都快被他用牙撕扯出纸雕造型：“但我爸妈……事儿大了。”
江陌眨了眨眼，恍然意识到，肖乐天怎么就兜这一圈儿回来裹了满身的憋屈：“都惊动二老了？”
“好像是派出所那边本来最开始联系的秦肇平，但他手机放在办公室，好死不死的我爸去他那儿拿茶叶——接了电话拽着我妈就来派出所了，比我还先到的。”
肖乐天脸色一黯：“我也是这才知道，我姐为什么真能沉得住气，打算先按下一段时间，离婚的准备彻底做足了再说……我以为她是拿来对付秦肇平的，没想到是拿来堵我爸的。”
江陌蓦地抬眼，难以理解地诧异：“秦肇平这蹬鼻子上脸板上钉钉的出轨，你爸这时候搞什么胳膊肘往外拐？！受害者不是你姐吗？”
“他应该不完全算是往外拐吧……他就是觉得……这种本来可以按照家庭内部矛盾解决的问题，我姐处理得不好……尤其事情闹大，他都快退居二线还要因为家里的事落人口实，太丢脸。”肖乐天噎了一下，稍微回想了几秒，又窝窝囊囊地耷下脑袋：“虽然我感觉也有点儿，不知道那面子守着有什么意思……我刚想问师父……其实就是因为这事儿。”
“我爸跟我姐在派出所吵起来了其实，我被他俩赶出来的时候偷偷在走廊里听到的……我姐从怀孕到生产坐月子这段时间，秦肇平好像就……跟什么人偷偷摸摸地不清不白来着。那段时间正好是沣西那边有个什么改建的项目，他跟当时沣西的李齐铭和郑运都有过来往，估计可能交情还不浅……也是我姐发现有女人在跟他纠缠，当时没有余力闹腾，就都是我爸这边处理沟通的，最后勉强算是劝了个浪子回头，让我姐给他个机会颜面……后来……后来好像秦肇平确实没再全力跟进沣西的项目落地，我也就以为，我姐只是跟他吵架冷战了一段时间，仅此而已。”
肖乐天眉头一蹙，一口气叹得落寞又委屈。
“先前查尾随案和焦尸案的时候，不是也听说沣西的事嘛……我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沣西那边最早陆续开展暗访调查、我爸叫停秦肇平在沣西的项目把人拽回家，还有我被师父点名带到市局的时间……其实大差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