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的话里添了几分急躁，却仍记得压低声音：
“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陛下现在耽于享乐，徭役重、选女乱，虽没到民怨沸腾的地步，可民心是会慢慢散的啊！”
张老没再说话。
只是端起茶盏，望着窗外的皇城方向，茶烟袅袅，模糊了他鬓边的霜白。
雅间外的廊柱缠着半枯的紫藤。
晨露顺着藤蔓滴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声响。
左慈立在柱后。
宽大的玄袍下摆扫过地面，没惊起半点尘埃。
他将气息敛得极淡，连茶摊飘来的云芽茶香，都比左慈的存在感更甚。
左慈将士农商百姓口中的交谈，听了个真切。
两位老儒低声密谈下的忧虑。
恰印证了左慈心中的疑团。
如今仙魏武运亨通。
司马懿破吴、曹真镇关，疆土还在持续扩张。
仙运也昌隆。
坊市的灵石流转不绝，修士交易频繁，大教林立，神道璀璨。
人道更是大兴。
太学添舍、百姓安居。
按说帝王的命理该借着这股气运 “稳如泰山”。
就算耽于享乐。
也该是“虽奢不夭”，哪会像现在这样，一国之主的命宫晦暗得像蒙了尘的铜镜？
魏帝本性使然？
左慈眉峰拧得更紧。
若只是骄奢。
人道气运自会护着帝王根基，顶多折损些福德，断不会伤了根本寿数。
身为驻世地仙。
左慈见过前朝那些耽于享乐的诸侯嫡子。
纵使荒淫，也有封地的气运托着。
且有族地先人在冥土萌阴蕴福，寿数虽短，却也不至于“不如一介凡人”。
可曹叡不同！
魏帝是天下之主！
仙魏的国运真龙就悬在洛阳上空，龙息时刻护着他的命理。
怎么会让“命不久矣”的迹象如此明显？
在这道法显圣、人道大兴、武运亨通、仙运昌隆的天地，国主的早衰面相断然不对劲！
魏帝面相和命理上的异常，像一根刺，始终扎在左慈心头。
廊外传来茶童扫地的竹帚声，左慈微微侧身，避开来人的视线。
他必须尽快进宫。
面见魏帝，一窥究竟。
左慈脚步轻得像云，顺着廊下往皇城方向走。
走到承平坊尽头。
左慈身后的喧嚣像被无形的屏障隔开。
五谷行的吆喝声淡了，布庄妇人的笑声远了，最后连茶摊飘来的云芽茶香都散了。
只剩下河图石路踩在脚下的“沙沙”声。
越来越轻，直至被前方传来的“肃穆”吞没。
左慈并未多言仍在前行。
早已习惯这里的压抑。
走到坊市尽头的“镇国坊”界碑前，视线豁然一阔，却又立刻被巍峨的皇城城墙压得心头一沉。
已能看见皇城根下的神农药圃。
圃里上古传承下来的不死仙草被施展神通移栽成盆景，却仍泛着微弱的灵光。
巍峨的城墙如同密不透风的大山一般从四周压了过来。
遮挡住了所有的景色。
只留下一片巴掌大小的头顶天空。
而西面的城墙则更加高大。
重檐青山瓦已经与徘徊在山腰云雾融为了一体，难以从远处分辨出真实的分界。
皇城像一座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从东到西绵延开去，将洛阳的烟火气牢牢挡在墙外。
收回目光时。
左慈抬头望了望上空的鎏金龙气，气运真龙龙首正垂着，龙眸隐有晦暗。
“老朋友。”
左慈的声音很轻。
混在风里，像怕惊到这尊虚弱的灵物，又怕冒然惊动了些别的存在。
“我走了这些年，大魏到底发生了什么。”
左慈对着龙首虚虚一引，似是呢喃自语，又似是在向大魏气运真龙寻求一个答案。
昂——！
回应他的是一声哀鸣。
这声哀鸣里裹着万灵痛哭、天地泣血的悲意，就像被人用钝刀日日夜夜割着命脉一样。
周围的云雾都被龙吟震得散开。
露出大魏气运真龙龙眸里的悲戚。
有种说不出来的心烦意乱袭上心头。
本该象征着大魏家国气运集合体的真龙身上。
隐隐约约地散发着一种略带腥味的奇特臭味，让人本能地感到厌恶。
风忽然停了。
刚刚还绕着皇城根打转的阴冷气流。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尾，连廊下紫藤叶的颤动都戛然而止。
左慈脑子里关于“悲鸣”和“腥臭味”的记忆，像被浸了水的墨痕，慢慢晕开、淡去。
真龙哀鸣、邪秽蚀骨的景象。
从来都只是他盯着宫墙太久，凭空生出的一场荒诞幻觉。
上空的鎏金龙气重新亮了起来。
黄金般的光泽漫过云层。
龙首抬起时。
身上人道金芒刺得人睁不开眼，龙眸里的肃穆神色都似恢复了流转。
乍一看。
仍是那尊威震天下、护持仙魏国运的无上灵物。
很快，更浓的香火檀香味涌了过来。
不是太庙里清雅的檀香。
是一场浓得化不开的、带着粘稠感的香雾。
从皇城的每一道门缝、每一块石缝里渗出来，裹着左慈的周身。
香雾钻进鼻腔，让人下意识地放松。
刚才的警惕、疑虑、恐惧，被这香味泡软了，连左慈握着拂尘的手都松了几分。
甚至下意识地开始自言自语。
“或许真的是我多心了，仙魏国祚鼎盛，气运真龙怎会腐坏？”
左慈身体的记忆骗不了人。
这些身体的本能反应。
和脑子里“一切正常”的认知，像两股力道在拉扯，扯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左慈的心猛地一沉。
轰隆——！
手中天庭九品官印绽放光华。
左慈忽然慢半拍地意识到：不是异常消失了，是他的感知被 “抚平”了。
“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
左慈面色愕然，惊恐的看向大魏皇城，脚步猛地往后踉跄。
他可是一位仙道第六境的驻世地仙。
本该能辨天地灵气的分毫变化，刚刚却像被蒙了一层厚厚的棉絮，雾里看花，似是而非。
更让左慈后脊发凉的。
即使有天庭官印的示警。
他也花了足足三息时间，才反应过来这种“感知延迟”。
龙首颔下飘拂的金须，蔫蔫地垂着。
这座皇城像温水煮青蛙一样。
慢慢淡化所有人的感知、篡改所有人的记忆，让所有人在“正常” 的假象里，直到变成它的一部分。
面前的大魏皇城，如同一头一头活的、择人而噬的怪诞。
早已不止困着皇城。
它的触手，已经伸到了每一个靠近它的人身边，只等一个机会。
把猎物一口，吞吃的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