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伸显得过分年轻的皮囊下，潜伏着一个苍老但却为老不尊的苦逼灵魂。
手下面前，他是不可思议的魔法师，神秘的不得了，甚至有人怀疑他根本不穿人类的内裤。
敌人面前，他是强大到让人（的裤子）一秒湿三次的可怕刽子手，没人逃得过他的追踪，没人躲得了他跨洲际的打击，被他盯上就是死路一条。
然而，实际上的他，却只是一个困于唤醒模块终生不得解脱的老人。
他看得出眼前少年胸中的抱负和雄心，嗅得到一丝似曾相识的年少轻狂和无法无天，却也用灵魂感受到了一种有着自毁倾向的偏执坚定。
于是，二十三种鱼死网破的方法被他遗忘，十种可能逃出生天的选择被他忽略，三种委曲求全苟延残喘的说辞被他唾弃，仅剩的一种胜法则被他否决。
走投无路，必败之局。
坦白，然后等待，只能这样——要不然A上去送死？日子虽苦，但毕竟还活着，尊严不允许让他这样苟活于世，可浓烈的求生本能却是他怎么都无法忽略的。
步闻说对了一半，他确实是BOSS，但石伸却不是主角，对谁来说都不是。
现在，移动速度MAX攻击力MAX防御力MAX的BOSS，正拿着新手村的地图和针对每个NPC的详细攻略找上门来，准备把这些NPC一个个A死，NPC们没有氪金充值这种能在短时间内飞速变强的渠道，不等死也没招。
“你说的对，也不对。”石伸无意纠正步闻话里的问题，他已经过了爱玩文字游戏的年龄，粗略一提便把话题拽了回去：“我的故事很长，你确定要听吗？”
步闻没在意石伸为什么会把自己的“身世”和“来历”称作故事，这只能说明石伸自认为自己很有故事，并不等于真有故事。
他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道：“精简到两个自然段以内。”
多听两句话不耽误时间，他本来的打算是问清话后解决掉石伸，捎带拿走唤醒模块，就回社团教室报一报战果，压根没打算给石伸说话的机会，现在这算大发慈悲。
石伸没料到步闻会突然来这么一句，古井无波（？）的心境顿时破碎，清秀的忧郁面庞当即傻缺化，说好的有的是时间呢？这小子不守信用啊！还是说难道只是客套话？！
他很不幸地猜对了，步闻确实只是随口客套了一句，他的时间虽说确实很宽裕，却也没给石伸分配多少。敬老爱幼是传统美德中为数不多的还适用于这个时代的一种美德，而步闻只讲究后半部分。
“我是石伸，也是你口中的魔法之神，唤醒模块给了我神明的部分记忆，现在我已经分不清我到底是谁了。”
“第一段结束。”步闻指尖轻敲木制桌面，“请继续。”
石伸嘴角一抽，脑内忽然浮现出先前被他遗忘的二十三种鱼死网破的方法，然而实力差距的巨大鸿沟又马上重重地给了他脑壳一锤，他不得已老实地说道：“唤醒模块来自七十年前在南极发现的一艘外星飞船，当时艾玛利肯拿走了飞船，我的导师是当时的发现者之一，三十年前，我认识了我的导师，后来，导师因病去世，我继承了他的事业，又过十年，我找到了飞船里放着的唤醒模块的用法...不，现在看来，应该说，唤醒模块找到了合适的主人，也就是我，所以它对我开放了使用权限，并一一点点的侵占了我的思维，占领了我的灵魂。”
“继续，再给你一段。”
步闻听得津津有味，这人的故事听着感觉还不错，说的也挺溜，几乎没有停顿，可以把这事当个凑数故事讲给记载听，有关唤醒模块的部分则跟魔法之神关系莫大，或许宇宙间并非只有来到这颗行星的神明，宇宙毕竟那么大，选择女神又是个不太靠谱的二货，有神被祂甩在宇宙其他地方的可能还真不小。
而至于买了萨德财团旅行套餐的外星飞船的主人，他们和唤醒模块的关系，步闻倾向于找到和被捡到，至少石伸体内的唤醒模块是有一定自我意识的，坐顺风车来这里的可能性不低。
具体情况究竟如何，得进一步调查才能知道。
又被他气了一下的石伸，现在真的很想马上让步闻看看自己为他准备的数个“礼物”，然而实力差距的巨大鸿沟又及时给了他的脑壳重重一锤，他是个用故事换命的“卖艺人”，现在不得不继续吆喝下去，而等到故事结束的时候，他这辈子估计也就结束了。
“回国后，凭借唤醒模块的力量，我从大学教授做起，经由同学的引荐，数年内就攀到了魔法部的高层，又过几年，凭借唤醒模块不可取代的能力，当上了魔法部的部长，这时，我注意到了唤醒模块对我的影响，它在不停地改造我的灵魂、塑造我的思维模式，让我变得更像唤醒模块原本的主人——魔法之神，我从它的低语声中知道了祂的名号。
但为了维持现在的地位，我根本离不开唤醒模块的力量，没有唤醒模块我就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大学教授，十年的薪水也付不起基因优化的昂贵费用，而且...打击犯罪的感觉，真的很棒。”
“我和其他人是不同的，能被唤醒模块选中就是证明，迄今为止，我已经阻止了数百万次犯罪行为，保障了至少数千万人的生命和财产安全，把这个国家变成了世界上最安全的国家！”
说到这里的时候，石伸显得有些狂热，他紧接着斩钉截铁地跟了一句，“所以，我必须奉献我全部的力量。”
“必须。”步闻在这两个字上停顿了一下，没去计较石伸屡次打破“下一段”这回事，“这就是你的思维模式？强迫症啊你。”
石伸楞了一下，脸上的狂热慢慢褪去，额头渗出细密汗珠，苦笑着道：“是的，我没办法反抗那个得了强迫症的我，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我，只是一个提线木偶，一个传声筒。”
“也就是说，你分裂出了一个不受控制的人格，那个人格现在变成了你这具身体的主人格，真正的你反倒变成了弱势的附属人格，不过你还有一定的自我意识。”步闻言简意赅地总结了一下，杏和女仆猜得没错，这魔法部部部长的内在原来真不是人啊。
石伸的笑容愈发苦涩，“我的主人格是魔法之神的一部分，最让我感到惊讶的是，神居然站在无产阶级这一边，他每天工作二十四小时，一心一意为人民服务，是个大爱无疆的圣人，现在说出来我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步闻默然，略有感慨，心中敬佩不已，二十四小时工作？这是女仆都没调查到的事，他这比共产主义接班人还共产主义！要是有他打榜，全国前十的劳模加起来怕是都得歇菜。
稍后，他不留情面地说道：“说点安德烈·齐卡提罗和异类联盟的事吧，三分钟后我就走。“
敬佩归敬佩，一码事归一码事，没被强迫症人格影响的石伸很清楚他的言外之意，三分钟后就自己铁定会当场去世，而想到反正自己只能活三分钟了，稍微大胆点也没事，他没有马上回答步闻的问题，选择了先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为什么是三分钟？你很着急吗？”
“我想上厕所，不过不算太着急，三分半四分钟也行，我膀胱弹性还蛮不错的。”
“...”
石伸觉得自己被羞辱了，他自己活了七八十年了早就把脸皮锻炼的十分厚实，因此并不觉得十分难堪，反感度只在稍微有点不舒服的程度，但他那个大爱无疆的强迫症人格可受不了这气，立马就抄起茶杯朝步闻扔了过去，然而，步闻连看都没怎么看就躲过了茶杯和茶杯里的茶水，顺便还一脚踩向石伸的脚趾，啪一声过后他左脚脚趾就被步闻踩了一脚，痛了个呲牙咧嘴。
被泼和踩脚趾反击的时间间隔不到一秒，步闻身体力行的实践了什么叫君子报仇一秒都晚，他才不管泼的是哪个人格呢，反正照踩不误。
踩完，步闻清理掉木椅上的茶水，淡定地坐了回去，仿佛踩脚趾的人不是他：“你的求生欲是不是太低了点啊，不怕我把你挖出来扔进下水道？话说，什么时候到道德绑架环节？我都等不及了，还是说，你忘词了，忘了该用千万人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垒成的道德制高点上抨击我了？”
“你迟早会把我挖出去；道德绑架对你无效，你是个自私的人。”强迫症石伸盯着步闻不曾躲闪的黝黑双眸，神态归于平静，“别过家家了。”
“你和我一样老，不要否认！”
步闻朗声大笑摇了几下头，“我就否认怎么着？扑过来咬一个试试？本事没多大，脾气还不小，我比你年轻的不知道在哪，不论哪里都是。”
“我不想和你这种人说话。”强迫症石伸扭头看向一侧门的方向，在他看来，空有力量而不把这股力量用在为更多人谋福祉这件事上的步闻，根本就是个烂到骨子里的人，和他说话简直是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浪费中去。
“行，那咱们聊聊正事吧，你打算用异类联盟干什么？开农场的暴躁老哥是你杀的？对了，事不过三，再让我问一遍，你就好自为之吧。”
强迫症石伸不说话，想让步闻“好自为之”他，石伸本人则忙不迭地回道：“他懒得跟你多说一个字，我就替他说了吧。”
“我这一派是为了找到剩下的外星飞船，搭乘飞船回到魔法之神的故乡，安德烈·齐卡提罗确实是我派人杀的，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暴力狂，挑唆能力极强，必须杀了他维持异类联盟的稳定，另外几派为的都是些蝇头小利，还有一派跟电影里的变种人一模一样，觉得应该让他们这样的‘异类’淘汰人类，取代人类。”
“回到故乡啊...最后一派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被那疯子送进了医院，他还是个狂热的白人至上主义者，那一派里百分之七十五的人都是当地的黑人。”
“...好吧，那你们针对人类阈下认知的攻势？”
“烟雾弹，而且异类联盟需要一个远大的目标维持名义上的联盟。”
步闻撇了撇嘴，还真是这样，“飞船在哪？”
“艾玛利肯某空军基地，具体坐标...主人格拿走了我的这部分记忆，他不会告诉你，不过安德烈知道。”
“这跟没拿有什么区别？说到这个份上，你的主人格还忍得住？”
石伸颇为无语地耸了耸肩，“他忍不住也得忍，免得你一巴掌拍死他，毕竟，只有活着才能继续为人民服务，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在他心里我就这么不堪？明明我长得很帅的说。”
“...对。”
石伸真的很不想说这个“对”，不过想到步闻比他的孙子辈还小十来岁，就一小屁孩，顿时释然了不少。
就当哄孩子了。
“还挺要面子的，不像你。”
石伸呵呵一笑，默默占着步闻的便宜，只当自己没听到他的挖苦。
接下来两人又聊了一会，聊的内容大多都是步闻和他的小伙伴们已经推测出来的事请，不久，三分钟到了，石伸认命的闭上眼睛等死，脸上还挂着谜之微笑，人生最后的几分钟没有主人格的干涉，久违的说话自由令他身心偷税不已，纵使心中仍有不甘，还做着再活个千八百年的美梦，但却也很快便接受了即将身死的结局。
总比被迫过着圣人的日子来的要好，那可真不是人受得了的生活。
然而，等了十来秒，石伸没等到预料中的死亡，他困惑地睁开眼睛看向步闻，只见他手里拿着还有些许茶水的茶壶，看了手机一眼，正准备起身离去。
“你不杀我？”
“你又没犯什么错，我看着很像滥杀无辜的人吗？干了坏事的是唤醒模块主导下的人格，你顶多算个帮凶，外头守着你的人会让你受到惩罚的。”
石伸看着站起来的步闻：“犯罪率呢？”
步闻反问：“你想让整个国家靠你一个人打击犯罪？主持正义？你也是读过书的人，还是大学教授，这样的体制有多畸形，你不清楚？”
“...”
石伸默然。
“这不叫有担当，这叫自以为是，话就说到这，走了走了。”
话音刚落，步闻便消失不见。
来的利索，走的干脆。
石伸下意识地松了口气，总算结束了，唤醒模块也好，步闻也罢，都不是他能反抗的存在，现在，二者离开了这里，他觉得呼吸的空气都香甜了起来。
半晌，独坐静室的石伸，望了眼放置茶壶用的空托盘，苦笑了起来。
“一出儿戏...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