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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围场之外,也前后立起了数十个棚子,无数清庭王公贵族,朝中重臣,乃至各国使节,纷纷坐立棚中,欣赏嘉庆君臣的围猎活动。嘉庆见了如此盛景,自也兴致盎然,亲自入场行围,一众八旗中善射之人,也纷纷跟从其后。围场中这时也特意放了不少牡鹿、山兔,以供皇室贵族们射猎尽兴,又不致产生危险。嘉庆这日运气也好,亲自射中了一只牡鹿,也算不虚此行。

射猎归来,想着这日乃是表彰功臣之日,嘉庆也遣人唤了阮元过来,指着身边一位颇为英武之人道:“阮元,这是一等侯德楞泰,你且见过,德侯在川楚战场,也是屡立战功,与你一东一西,正好相得益彰。如今川楚战事已渐平息,东南海寇也已剿灭大半,正是你二人的功劳。”阮元见那德楞泰约五十岁年纪,英武之下,更带几分朴实,看来确是能征善战之辈,又无骄矜暴戾之感,便对德楞泰拜道:“下官阮元,见过德侯,德侯功勋卓着,身冒矢石,下官不过一介书生,却是比不过德侯的。”

德楞泰自也客气,笑道:“阮抚部客气了,老夫行军多年,这陆战海战之别,却也清楚,老夫在福建打过仗,这海战之事,我可比不上那福建的李长庚啊。不过阮抚部之名,老夫也不是第一次听说,那东甫与老夫也见过几次,他曾与我说起,你在汉官中不仅文笔出众,而且小时候练过骑射,是也不是?”德楞泰当年参与过平定林爽文的台湾之战,李长庚那时正在做海坛总兵,因有人诬告海坛海盗侵害地方而被革职,便自备船只粮食,前往台湾助战,是以二人却是旧识。

“若是如此,下官确是惭愧。”阮元也陪笑道:“家严壮年时酷爱骑射,是以当年也教了下官一些。只是下官这些年忙于公事,骑射一道,却是已生疏了不少。”

“既然如此,皇上,奴才有个想法。”德楞泰是武官,自称之上反倒并无顾虑:“既然今日本也是大会使臣之日,那奴才建议,皇上准奴才与阮抚部比试一番骑射之术,也好为今日盛会助兴,还请皇上允准。”

“德侯劳苦功高,这些要求,朕还是能答应的。”嘉庆点头道:“阮元,你意下如何?”

“回皇上、德侯,这件事臣只怕……只怕是力不能逮。”阮元推辞道:“臣臂力素弱,又兼多年不习骑射,德侯这样与臣比试,那臣自然是比不过德侯了。”

“阮抚部,这次比试只为今日盛会助兴,你又何必谦虚呢?”德楞泰笑道:“更何况你们读的书里不也说过,这做君子的,若要一较高下,便用射箭的法子。至于你臂力不够,那可以换轻弓嘛?再说了,我也都五十了,今日陪皇上下场射猎,自觉射艺也不及当年了。阮抚部,你才四十岁,不会自认年老吧?”

“也好,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阮元,德侯与你比试,无非也就是为今日盛会添些彩头,再说你一介书生,便是比试不敌德侯,难道在座之人还会嘲笑于你不成?当然了,德侯毕竟弓马娴熟,你这样仓促与他比试,确也不便,这样,朕给你备一副轻弓,你也先去试射几次,然后再回来比过,只以三轮为限,如何?”嘉庆似乎也想着看一看二人比箭的场面。

见嘉庆出面劝他下场比试,阮元自也不能不遵,只好按嘉庆吩咐,去一边换了便服,取了弓马,试射数次之后,才回到围场之前。一边自有侍卫将比试所用靶子立在了数十步外,阮元见准备已毕,也对德楞泰道:“德侯功勋,实乃下官所不及,便由德侯先射吧。”

“好,那我就献丑了!”德楞泰果然是精于骑射之人,虽已年过五旬,骑术犹自不逊壮年,一时跃马而出,弯弓搭箭,看着靶子将近,便是手起箭落,只听“飕”的一声,那支箭已插入第一个靶子靶心下一寸有余处。德楞泰也大笑道:“哈哈,看来果然是老啦!”

“德侯技艺,下官实不能及,就让下官也来射第一箭吧!”阮元眼看已轮到自己,也不再客气,纵马前行,只是他毕竟不能久持,只让坐骑缓步而进,到了靶前,也是“飕”的一箭,虽然中靶,却只在边缘之处。阮元也不在意胜负之数,只缓步骑了回来,对嘉庆和德楞泰道:“皇上、德侯,臣确已尽力,看来还是德侯技艺更胜一筹。”

“无妨。”嘉庆好容易看到一场颇具规模的比试,自也来了兴趣,对二人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二人不必介意。只是阮元以进士登科入仕,所历不过翰林、文学、主政之职,本不强求于武艺。这骑射之道,你等也都清楚,不经多年习练,绝无可能上场便即中靶!阮元这一箭能中,足以见其功力!他一介文臣尚且如此,你等近卫武职,更要勤练不辍,方是恪尽职守之道!”听起来嘉庆最后几句话,却是同下面一众禁军武官所言。

“哈哈,皇上说得是,且看奴才第二箭!”德楞泰一边笑着,一边再次跃马而出,这一次似乎他也来了兴致,经过第二个箭靶时,胯下骏马犹在疾驰,德楞泰不等骏马停步,弓弦便响,第二支箭随即射出。果然,这一次比之上次,又偏出了一寸有余。

“好!德楞泰马不停蹄而有此箭力,朕今日自然有赏!”嘉庆清楚德楞泰这般射法,加上他五旬年纪,已是不易,也担心不知射艺之人误解,便在御座上喝彩起来。说罢,也对阮元道:“阮元,你平日骑马不多,停步再射亦是无妨,切不可伤了自己啊。”

“臣谢过皇上恩赏!”阮元拜谢嘉庆之后,也再次信马而出,到了靶子正前,便即停步,想着少年之时,父亲在马上教自己射箭的情形,弓弦拉满,一箭射出,只听“笃”的一声,这一箭居然射中红心!虽说只在红心右上边缘之处,也是一箭中的。这时场外也有不少文官观射,虽然阮元只是立马而射,仍是不住赞叹。

“哈哈,阮抚部射艺果然不错!看来老夫今日,是挑了个好对手啊?”见阮元策马而归,德楞泰也对他笑道。

“德侯承让了,德侯年纪本就长于下官,更何况德侯是纵马而射,下官却是立射,即便中的,也是德侯谦让,这一次,下官认输便是。”阮元向德楞泰回拜道。

“阮抚部,这第三箭你我尚未射毕,你如何便要认输啊?”这时,一边侍卫已将箭靶取了过来,交由嘉庆坐前群臣观看,只见德楞泰两箭虽未射中靶心,但偏出不多,阮元一中一偏,通算下来仍是平手。德楞泰也对阮元道:“看这样子,今日胜负,便定在第三箭了,既然皇上有令,你且立射便是,看我第三箭!”说罢,再次纵马而前。

不过这一次,德楞泰显然也耍了个小聪明,当胯下骏马距离靶子尚有数丈之处,便即放慢了速度,虽然仍是纵马而射,却比上一次谨慎了不少,只见他面前“嗖”地一闪,一只羽箭早已射出,落在红心右下角的位置,也算是射中靶心了。台下不少侍卫也自喝起彩来,这样看,阮元已经几乎不可能追平德楞泰。

“请阮抚部射第三箭吧!”德楞泰射毕,便即疾驰而归,虽说这一箭阮元已经几无胜算,可先前能打个平手,已然激起了他好胜之心。这次出言相“请”,便没有之前那么客气了。

阮元却不在意,回拜过德楞泰后,便再次策马而出,既然嘉庆和德楞泰对于自己立射都不以为意,这次也便如上次一样立马而射。只见“倏”地一闪,阮元第三支箭也已中靶,细看之下,大约在红心之下半寸之处。阮元便回归御前,对德楞泰笑道:“还是德侯弓力过人,这次比赛,下官输了。”

“且慢!”德楞泰却忽然对阮元道:“我方才看你出箭之时,不知为何,手臂竟下压了一寸有余,若是你当时不压这一寸,现在输的就是我了。阮抚部,你这又是何意?难道你平日谦逊过了头,这射箭之事,你也要故意想让么?你觉得老夫是那种情愿受人施舍一胜之人吗?”

“德侯此言差矣。”阮元这时也收了弓矢,与德楞泰一并下马,对他拜道:“下官方才,确是全力施射,只是出箭之时,确实已是臂力不济,这下压一寸,实在是不得已,却非有意轻视德侯。”

“若是如此,我久经战阵,确是在力气上占了便宜,方才那一箭,算平手吧。”德楞泰说罢,也转过来向嘉庆道:“既是如此,皇上,奴才请求与阮抚部再射三箭,以决胜负。”

“皇上,若是德侯执意再射三箭,臣就此认输便是。”阮元也向嘉庆拜道。

“阮抚部,这说到底,你还是谦让过头了不是?若是如此,老夫可不喜欢你这般性子。”德楞泰不悦道。

阮元也向德楞泰郑重拜道:“德侯有所不知,下官箭术,是家严所授,下官家中本是武官,历代得授弓马之术,只是下官出生之后,根骨素弱,不便习武,这才改了读书学文。家严授下官箭术,亦只为传授圣人六艺之道,故而下官虽得骑射技艺,却不能持久。若是德侯以为下官此语不过谦辞,那德侯久经战阵,自然清楚兵士体质强弱之别。这便请德侯一观下官体貌,下官如此身躯,可为德侯帐下一先锋否?”说罢躬身而立,似乎是在等待德楞泰“检阅”自己。

德楞泰细看向阮元时,只觉他身材确实偏瘦,兵士作战,血气之勇乃是关键,但根骨却是根本,否则不能持久作战,便不宜当兵。又看他面色已渐有潮红之象,气息渐促,或许还能再射一两箭,可要让阮元把三箭都坚持下来,即便分出胜负,多半阮元也已体力不支。到时候让他在嘉庆面前出丑,可绝非自己所愿。想着阮元总是一介书生,虽说自己弓力、射法之上已有谦让,但阮元有如此发挥,已经远超自己想象,确是个让自己欣喜之人。便点了点头,对嘉庆道:“皇上,看来阮抚部所言非虚,既然如此,这射艺较量便到此为止吧。”

“也好,今日你二人比箭,只为这围猎助兴。也是给这在场之人做个表率,告诉他们,纵使是太平盛世,这武备之事,也决计不可偏废!至于胜负,朕就算你二人平手吧。你们且随朕过来。”说着,嘉庆也站了起来,向着各国使臣齐聚之处而去,阮元和德楞泰便即跟上。阮元见德楞泰这时样子,甚是惬意,看来对于这次比箭,他已经心满意足,也认可了自己射术,兼之秉性率直,日后朝廷之中,即便他不与自己共通声气,看来至少也不会为难自己。

嘉庆带了阮德二人,来到使臣面前,也朗声向各位使节介绍道:“近年以来,我天朝川楚、海疆之地,一时不靖,但所谓跳梁小丑,不过一时疥癣之疾!去年川楚之患,已然平息,这位一等侯德楞泰,在平叛之时,于马蹄岗一战为贼人数重围困,犹自死战不退,最终破围而出,力斩贼首冉天元,自此王师所向披靡,终获全胜!至于海疆,嘉庆五年,安南逆贼伦贵利,私称侯爵,率众犯境。正是这位浙江巡抚阮元,在浙江沿海调度有方,兼之国朝受上天之佑,一战而擒贼首伦贵利,现已寸磔!此二人,皆是天朝之栋梁,今日比试,德楞泰技艺过人,阮元文官之躯,亦能骑射,足见天朝武备不衰!我朝有此能臣,何愁天下不能太平,何愁盛世不能永续?传朕旨意,将朕今日所射之鹿一分为二,一半赐德楞泰,一半赐阮元,以为二人力保封疆之赏!”

这时阮福映改国号为越南之事已定,特意派了使臣入朝觐见,嘉庆这番向使臣介绍阮德二人,言外之意便是警告阮福映,不得明里称臣,暗中另有不轨之举。果见一众使臣各自钦服,嘉庆便也放心。阮元得了赐鹿,便也再次向嘉庆拜谢,自归坐上去了。这日宴饮,盛况犹不逊乾隆之时,一众君臣也乐在其中,良久方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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