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茂知道何福营好学,也有心培养他,便耐心地解释:“何哥,你问到了点子上。我们肯定要增加蔬菜供应,但问题在于:增加多少?重点增加哪些品种?”
他打了个比方:“比如,我们只知道‘不够卖’。但如果数据统计出来,发现每天实际需求比我们现在的供应量多出两千斤,那我们可能就需要规划新增五十亩菜地。如果发现主要是叶菜类短缺,那我们明年春天就要提前规划多育叶菜苗。如果发现土豆、萝卜这类耐储存的蔬菜需求稳定增长,那我们秋播的时候就要考虑扩大种植面积。”
“你看,没有具体数据,我们就像蒙着眼睛走路,只能凭感觉瞎猜,很可能要么扩产不够,还是供不应求;要么盲目扩产太多,造成浪费。而详细的历史销售数据,就是我们判断未来市场需求、制定生产计划最可靠的‘眼睛’。所以,这一步基础工作,虽然繁琐,但非常重要。”
何福营是聪明人,一点就透,他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这不是回头看,而是为了更准地向前看!刘知青,你这个方法好!我看刘子光可能对里面的道理理解得还不深。这样吧,这两天我抽点时间,和他们一起整理这些数据,也顺便学习学习。” 何福营看到了这种方法背后的价值,主动提出参与,是想沉下心来,从头学习刘正茂这种用数据指导工作的科学思路。
“那太好了!有何哥你亲自抓,这个数据肯定能做得又快又好!”刘正茂很高兴何福营能主动参与。
接着,刘正茂把话题转向另一项重要工作:“何哥,代销店的筹备进度怎么样了?预计六月份能准时开业吗?”
何福营汇报说:“柜台和货架正在加紧做,预计再有一周就能全部完工。下一步就是招营业员和联系进货了。”
刘正茂提醒道:“招营业员的时候,有件事要特别注意。县供销社的马岱主任之前打过招呼,希望把他一个在我们大队的亲戚安排进去。这个事要办好,但要做得自然、稳妥,不要引起其他社员的不满。有他这个亲戚在店里,以后我们向县供销社进货,说不定能得到一些照顾,比如紧俏商品能优先拿到货。”
何福营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这个你放心,我已经私下打过招呼了,对方会配合。人选也会从符合条件的几个人里正常选拔,不会做得太明显,不会在社员中造成不良影响。”
“嗯,你考虑得很周到。”刘正茂点点头,又问,“代销店是经手现金和货物的重要部门,保管员、收银员、会计这几个岗位很关键,尤其要求人品可靠、细心负责。这几个岗位,你心里有合适的人选了吗?”
何福营想了想,说:“会计岗位,支部已经初步定了,让郭明雄支书的妹妹郭之艳过来担任。保管员和收银员的人选还没定,你这边有没有合适的人推荐?” 他主动提出让刘正茂推荐两个人选,有示好和借重刘正茂眼光的意思。
刘正茂摆摆手,婉拒了这份“人情”,说:“这两个岗位的人选,还是何哥你来定吧,你更了解情况。不过,关于代销店的负责人,我有个建议,你看让施大柱来干合不合适?”
接着,他提出一个疑问:“另外,把郭之艳从营销部调到代销店当会计,那营销部那边的会计就空出来了。刘子光能同意吗?营销部的账目也不少啊。” 他不太理解这个调动。
何福营解释道:“这个调动是郭支书做的决定。他从黄金公社合并过来的知青里,发现有个知青挺能干,能写会算,郭支书想培养一下,就提议让他接任营销部的会计。”
刘正茂一听这是支书郭明雄的决定,心里立刻多了一层考量:郭明雄把妹妹郭之艳安排到何福营直接分管的代销店当会计,是不是对何福营独揽代销店的人事、财务大权有些不放心?所以放一个自己信得过的人去担任关键的会计职务,起到监督和制衡的作用?这些念头在他心里一闪而过,但他表面上不动声色,笑着说:“既然是支书的决定,那肯定有他的考虑,我没意见。”
何福营似乎对施大柱不太感冒,他问道:“施大柱不是派到杏花大队的水泥厂当代表了吗?怎么又要调回来?” 他和施大柱之前有些私人矛盾,不太希望施大柱回来,尤其还是担任代销店店长这样一个有实权的位置。
刘正茂早就想好了理由,解释道:“杏花水泥厂现在已经正式投产,运行也稳定了。施大柱作为筹建期的代表,主要任务已经完成,长期留在那边意义不大。而且,他去杏花大队之前,就是大队餐饮部的主管,现在回来,大队没有理由给他降职使用。代销店店长这个岗位,需要像他这样有管理经验、又值得信任的老同志。水泥厂那边,以后定期去看看账目、了解一下生产情况就行了,不需要常驻了。” 这个理由听起来也算合理,但多少有点牵强,主要还是刘正茂想用施大柱来平衡一下代销店的权力格局。
何福营听刘正茂态度比较坚决,而且理由也说得过去,便不再坚持。他现在志向更远大了,盯着的是大队副书记、甚至更高的位置,不想在这些具体的人事安排上过多计较,以免因小失大。于是他表态说:“好吧,既然大队有这样的考虑,我服从安排。只要对工作有利,我没意见。”
“何哥大局为重,佩服。”刘正茂称赞了一句,然后站起身说,“家里还有一堆事,我也得回去看看了。明天早上,我们八点在大队部门口碰头,一起坐车进城。”
“行!”何福营也站起来,“我需要带什么材料过去吗?比如介绍信、协议草案之类的?”
刘正茂摆摆手:“带上大队的公章就行。具体的协议条款,明天到了市邮电局再谈,根据谈的情况现场拟定都可以,带太多东西反而累赘。”
“好,那明天早上见!”何福营应道。
“明天见!”刘正茂说完,和何福营一起走出了办公室,各自忙去了。
从早上天刚蒙蒙亮,南塘大队派来帮忙的社员们陆陆续续到达开始,华潇春就像一只被抽得团团转的陀螺,一刻也没能停歇。她感觉自己简直要忙得焦头烂额了。
先是安排这几十号人的早饭,紧接着又要张罗中午招待市里、厂里领导的“大席面”。好不容易送走了贵客,下午她还得继续招呼那些主动来家里帮忙种菜的老姐妹们,同时又要开始着手准备几十口人的晚饭。
她手里能调配的人手,只有卿凤和序伢子两个。卿凤主要在厨房忙活,序伢子则负责跑腿打杂。华潇春自己就在序伢子家和自家新房之间来回穿梭,跑进跑出不知道多少趟,腿都快跑细了。
幸好,下午三点多钟,刘正茂从大队部回来了。华潇春一看到儿子,就像看到了救星,赶紧拉住他问:“正茂啊!你下午还去不去办公室了?”
刘正茂看到母亲一脸疲惫、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心里明白,连忙说:“妈,我知道家里今天事多,特意赶回来的。下午不去办公室了,就在家帮忙。”
华潇春一听,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马上给儿子派活:“那太好了!你快去招呼一下南塘来的师傅们,看看他们那边有什么需要。还有,屋后菜地那边你也得去看看,好多老婶子、大嫂们在帮忙种菜,人家都是热心肠来帮忙的,可我忙得连她们的名字都叫不全,更顾不上招呼了,别怠慢了人家。我这边还得紧着准备晚饭,实在抽不开身了!”
“行!妈,您别急,那边的事交给我。您慢慢准备晚饭,别累着了。”刘正茂答应着,转身就朝自家新房的方向走去。
来到新房,一楼静悄悄的,只有王再进带着几个南塘来的木工师傅在埋头赶制家具。锯木头、刨木板的声音此起彼伏。刘正茂看了一圈,没见到其他南塘社员,便问道:“王舅,其他师傅们都去哪儿了?怎么只有你们在干活?”
正埋头拉锯的王再进听到问话,停下手里的活,用胳膊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回答道:“哦,正茂回来啦。有三个人在屋后头选打井的位置呢,许二娃带着其他人都去后面菜地那边干活了。”
刘正茂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给在场的每位木工师傅都递了一支烟,说道:“师傅们辛苦了,先歇会儿,抽支烟喘口气。我去后面看看情况。”
“好嘞,谢谢刘知青!”师傅们笑着接过烟。刘正茂便转身朝屋后走去。
菜地开在屋后一个带点坡度的土丘上。刘正茂走过来时,看到许二娃正带着几个南塘来的社员在菜地的上方区域挖坑。四个长方形的大土坑已经初具雏形,坑边堆着挖出来的新鲜黄土。几个社员正在旁边用铁锹搅拌着水泥和沙子,看样子是准备等坑挖好后,先在坑的内壁砌上一层卵石,然后再抹上水泥砂浆,做成坚固耐用的水泥池。
“各位师傅辛苦了!辛苦了!都先歇一会儿,抽支烟喘口气再干!”刘正茂走到正在埋头干活的社员们身边,热情地招呼道。
许二娃听到声音,直起一直弯着的腰,对大家喊道:“好!听刘知青的,大家都歇会儿,抽根烟!”
社员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拍拍身上的土,围了过来。刘正茂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给大家一一递上。
趁着大家点烟的工夫,刘正茂指着那四个坑,有些不解地问许二娃:“二娃舅,怎么一下子挖了四个坑?这分别是做什么用的?” 他对具体的农事安排并不太在行。
许二娃吸了口烟,详细地解释道:“正茂你看啊,咱们这十块菜地,面积不小,以后天天都得浇水。要是每次都跑到远处去挑水,那太费劲了!所以,我打算用其中两个坑来做蓄水池,把水存起来,用的时候就近取,省时省力。另外一个坑,专门用来养蚯蚓,我特意把它挖得离菜地稍微远一点,免得气味影响。最后一个坑,是用来沤制农家肥的,比如烂菜叶、杂草什么的堆在里面发酵,就是好肥料。”
刘正茂听了,点点头,但又提出一个实际问题:“这个想法好!可是……这附近我看了一圈,既没有水沟也没有池塘,水源从哪里来呢?蓄水池的水,不还是得从别处挑过来倒进去吗?那不是更麻烦了?”
许二娃显然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他胸有成竹地指着远处大约一百米开外的一堆石头说:“这个你放心!我让序伢子带我去那边坡上看过了,那里不缺水源!那个石头堆下面,有个泉眼,常年有山泉水渗出来,水量虽然不大,但是细水长流。等我有空了,就从那里挖一条小水沟,再用打通竹节的毛竹一根接一根埋在地下当水管,把水引到咱们的蓄水池里来。我估算了一下,就凭那股泉水,一天下来,灌满这两个蓄水池应该没问题!”
“哦?那里真有水?走,带我去看看!”刘正茂平时很少往那个方向去,听说附近就有泉水,顿时来了兴趣,想亲眼确认一下。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许二娃指的方向走去。这个石壁和刘正茂家屋后的土丘其实是连为一体的。土丘大部分是黄土,但走到尽头,却是一大片风化严重的页岩层。清澈的山泉水正从页岩的层层缝隙中慢慢地渗出来,汇集在一起。刘正茂仔细观察,发现水流确实不大,汇集后的流量大概也就比成年人的大拇指粗一点。
泉水在页岩下方自然冲刷出了一个小水坑,大约一米见方。水坑蓄满后,多余的泉水就从左边一个天然的缺口溢出去,流走了。而刘正茂家的菜地,正好位于这个小水坑的右下方一百多米处。如果规划得当,这股看似不起眼的泉水,确实完全可以被利用起来。
许二娃指着水坑,比划着他的计划:“我的想法是,把这个左边的溢水口用泥土和石头堵上,然后在右边地势低的地方重新开一个口子。从这里开始,挖一条浅沟,一直通到咱们菜地的蓄水池。然后把一根根打通了竹节的毛竹连接起来,埋在这条沟里,当作暗渠。这样,泉水就能顺着竹管直接流到蓄水池,一路上还不会被太阳蒸发掉,效率高!按这个水量算,一天工夫,灌满两个池子肯定没问题!”
刘正茂听了,觉得这个办法很巧妙,但又想到另一个主意:“二娃舅,你这个用竹管引水的办法好!不过,为什么不用水泥砌一条水渠呢?是不是更耐用?”
许二娃摇摇头,很实在地说:“水泥太贵了!现在一袋水泥要几十块钱,砌这么长的水渠,最少也得用两袋,那就是一百多块啊!毛竹便宜,两块钱就能买三根,一根三米长,四十块钱就能把水引过来了。能省则省嘛!” 他这是在处处替刘正茂精打细算。
刘正茂心里一阵感动,这个舅舅做事不仅踏实,而且真心实意为自家着想。他点点头说:“二娃舅,您考虑得周到!就按您说的办,用竹管引水!这事就全权交给您了!”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许二娃拍着胸脯保证。
晚饭后,负责打井的师傅找到刘正茂和华潇春,汇报下午勘察的情况。
老师傅带着他们来到屋后,指着一处地方说:“刘知青,华婶,我们下午仔细看过了。这个地方,往下挖,估计不到两丈深就能见到水,水位比较浅,打井容易些。但是……” 老师傅顿了顿,有些犹豫地说,“这个地方离你们家的粪坑太近了,距离不到两丈。俗话说‘井水不犯河水’,这井水跟粪坑离得太近,就怕时间长了,水质会受影响……”
华潇春一听井要打在粪坑旁边,心里顿时觉得有点腻味,连忙问:“那另一个可选的地方在哪儿?”
打井师傅又带着他们绕到房屋的前面,来到院子左前方一棵大樟树下,指着树荫下一块地说:“这个地方也可以打井。不过根据我们的经验,这里的水层可能比较深,估计要挖三丈以上才能见到水。当然,地底下的事谁也说不准,也有可能挖不了多深就有水了。但总的来说,这里的位置比屋后那个要好得多。”
这时,闻讯过来的老王和序伢子也跟了过来。老王看了看位置,劝道:“老华,正茂,我觉得选在这里打井好!井打在屋前,大家出入都能看到,安全一点。以后提水进屋做饭、洗衣,距离也近,方便!”
刘正茂也觉得有道理,当即拍板:“王叔说得对!师傅,那就麻烦你们,井就打在这里吧!安全第一,方便第二!”
“好嘞!”打井师傅见主家做了决定,便点头应承下来,接着又用一种比较隐晦的方式问道:“那……咱们定在明天辰时动工,图个吉利。你们家……需不需要提前做点什么准备?” 老师傅心里还存着些老讲究,想问主家是否要按老规矩举行个简单的开工仪式,讨个彩头,但又不敢明说,怕被扣上“封建迷信”的帽子。
华潇春一听就明白老师傅的弦外之音。她立刻想起上次盖新房时,因为请人看了风水,差点被熊浩举报搞“封建迷信”,连累了儿子。她现在可是心有余悸,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师傅,你们明天正常开工就行!我们新时代不兴那些老讲究了!最关键的是,施工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平平安安地把井打好,就是最大的吉利!”
“哎!好!华婶您放心,安全我们肯定放在第一位!”老师傅见主家态度明确,便也不再提其他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