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非晚按安排见了林隽，开始接受一系列训练。
她学得出奇地快，许多事像是早已熟稔，只需旁人稍一提点，就能做得比教的人还要到位。训练她的人不时投来打量，却始终没人多问。
那晚宴之后，黎清也来找过她几次，她都推了不见。没等他反应，她抢先一步登报离婚，彻底断了这关系。
非晚已经通过了考察，顺利完成了许多组织交代的任务，成为组织内部一名极其出色的秘密情报人员。
而顾言深没再露面，但她感觉得到他在。
每次她的文章见报，总会有人送来剪报，某些句子下划了线，边上印着几句似不相干的评语。
那是他给她的确认，或下一步的指示。
伴随着战争的进程，组织的据点也将转移。
顾言深也交给了她在上海的最后一个任务：扮作女伴，陪一个王姓商人参加日本商社的舞会，套出他保险箱的密码。
她换上翠绿旗袍，仔细勾出妆容，烫卷长发，镜中的人陌生得连自己都需细认。
舞厅里流光溢彩，人影晃动。
王经理秃顶、微胖，笑起来一脸谄媚，传闻他跟日本人往来甚密，手上沾了不少血。
非晚挽着他，言笑自如，用日语同几位军官夫人寒暄。王经理听得眼睛发亮，手不自觉揽上她的腰。
她忍着不适，面上仍是明媚笑意，一杯接一杯劝酒，话也套得顺利。
等他半醉，她借势撒娇，说想看他常炫耀的那只“西洋都比不过”的保险箱。
王经理晕乎乎地，搂着她跌撞走向二楼书房。
就在她指尖快要触到保险箱旋钮的瞬间。
门被无声推开，灯骤亮。
王经理酒醒了大半。
门口站着商社的日本管事和两个持枪护卫，旁边，竟是唐玲舒。
“就是她！她扮成这个样子来到这里肯定是不怀好意。”
唐玲舒兴奋地指认着非晚，向日本管事邀功。
“王桑，你的女伴，似乎对我们保险箱很有兴趣？”
日本管事声音冷硬，目光如刀刮向她。
非晚心下一沉，知道是中了局。
唐玲舒终究没忍住。黎清近来对她冷淡，黎家又因非晚闹得不安宁，她怎会不恨？只是没料到她竟能搭上日本人来报复。
“我只是……有点好奇。”
非晚故作惊慌，向王经理靠去，手悄悄摸向裙下藏的匕首和石灰包。
“好奇？”日本管事逼近一步，“怕是间谍的把戏，拿下！”
护卫上前。王经理吓得连忙摆手：“太君！不关我事，是她勾引我……”
护卫的手即将触到她的那一刻……
楼下突然传来一声爆响，接着是玻璃碎裂和人群惊叫。
枪声骤起，楼下大乱。
书房里的人均是一怔。
就这一瞬，非晚猛地将王经理推向护卫，反手撒出石灰粉。
粉尘弥漫，视线尽遮。
骂声和咳嗽声中，她凭记忆疾步退向窗边，纵身跃下。
二楼不高，底下是堆杂物的后院。她落地一滚，脚踝却猛地一痛。
顾言深的声音贴着她耳际响起，温热呼吸扫过颈侧：“别出声，是我。”
他一身侍者打扮，脸上沾了灰烬，后背有着些许血迹，他的眼神在暗处亮得骇人，透着她从未见过的杀厉，和眼底藏得极深的慌张。
外头脚步声、骂声、枪声渐近。
非晚屏住呼吸，能清晰地听到顾言深胸腔里有力的心跳，以及自己同样剧烈的心跳声。
追兵似乎失去了方向，骂骂咧咧地朝另一个方向追去。
危险暂时解除。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
顾言深将她紧紧按在怀里，两人的身体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呼吸交织，都能感受到彼此剧烈的心跳。
他依旧保持着护卫的姿势，没有立刻退开。
非晚动了动，想拉开一点距离。
顾言深却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地圈在怀里。
“别动。”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你头发上沾了东西。”
他抬手，似乎真的从她发间拈下了什么，动作轻柔。
但非晚知道，这只是借口。
方才那一刻的紧张过后，某种难以言喻的张力在逼仄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他的呼吸就在她的额顶，只要她稍稍抬头……
“顾言深，”非晚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投入静湖的石子，“你觉得，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在问出这句话，她感到他身体瞬间僵硬。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
良久，他才低声回应，嗓音里揉着某种复杂难辨的情绪：“怎么这么问？”
非晚说不出缘由。
她只是想确认，是否每个世界的他，都真的忘了她。
可这一切，毫无依据。
她抬起头，努力想看清暗中的他：“感觉。”
顾言深没立即答话。他放下手，撑在她耳侧的墙上，将她彻底困在臂间。
“虞晚晚，”他念她的名字，字字沉缓，“你知不知现在说这些话……很危险？”
他气息迫近，带着浓重的侵略意味。
非晚没退。
“比起外面的枪，”
她轻声回，“你更危险。”
他呼吸陡然粗重，像在极力克制。
两人鼻尖几乎相碰，空气中弥漫着别样的气息。
就在她以为他要有下一步时，他却猝然撤身后退，拉开距离。
“走，”声线复归冷硬，“这条线废了，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他转身率先走出阴影，仿佛方才刹那的失态从未发生。
非晚望着他背影，抬手轻碰仍发烫的脸颊，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