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娜女士,那便是赛瑟恩湾!”船长立在船头,高声喊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掩不住的激动与敬畏。
听闻此言,瑞安娜与伊芙蕾恩快步走至船舷,她们的目光越过飞溅的浪花,落在远方那片仿若梦境般的岛屿之上。那一刻,她们几乎是下意识地握住了彼此的手,唯有如此,才能抑制住内心的情绪澎湃。
眼前景象美得令人屏息,金色沙滩如织锦般铺陈而下,翠绿森林层层叠叠宛如祖灵织就的华裳,圆润如玉的巨石错落有致,一道瀑布自山岩间飞流而下,如银练般倾泻入泡沫翻滚的水池,而那水池,又悠悠汇入蔚蓝大海。
海鸟成群结队地盘旋在高空,洁白羽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是在欢迎她们的到来。海水清澈得近乎透明,沙质海底宛若艾里昂最纯净的溪流,在船身下荡漾、流转,映出一片澄澈宁静的奇境。
船长看着这一切,只觉得美得令人窒息,连呼吸都要放轻,生怕惊扰了这份静谧。然而,当他转头看向身旁两位乘客时,却惊讶地发现瑞安娜与伊芙蕾恩皆是泪流满面,那泪水却无半点悲戚,而是一种复杂到几乎难以言说的情绪交织而成——释然、欣慰、震撼、思念……还有无尽的归属感?
“怎么了?”他忍不住问道,语气中多了几分不解与关切。
“你不会明白的。”瑞安娜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得像是在呢喃。
船长耸耸肩,转动舵盘,令船只缓缓朝岸边驶去。然而,船头刚一调转方向,一道破空声骤然刺破宁静,一支银色的箭矢如怒雷疾风,从半岛尽头那片苍翠浓密的森林中呼啸而至,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狠狠射入了桅杆,箭身震颤不止。
他惊叫一声,本能地闪身躲避,等他回过神来,已是脸色铁青,一边咒骂一边迅速操纵船只调头,远离那片神圣而警觉的土地。
“为什么?”
“因为我们船上有男性!”
“那我们要怎么登陆?”
“接下来的路得靠你们自己了,两位女士。”
“游过去?”伊芙蕾恩微微皱眉,吞咽了一口口水,显然对这种方式并不满意。
“是的,岛屿会指引你们。”船长答道,目光却在那片圣洁的土地上久久停留。
“没事的,这里不会发生坏事的。”瑞安娜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那笑容中有一种无可言喻的信任,就像她与那座岛屿之间有着某种早已注定的联系。
随着船只缓缓抛锚停稳,瑞安娜与伊芙蕾恩脱下外衣,只留下贴身衣物准备下水。伊芙蕾恩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把长剑递交给船长,动作极不情愿。显而易见,赤手空拳涉入一片神秘未知之地,对这位荷斯剑圣而言是一种不安的考验。
而瑞安娜则如水中仙子般优雅跃入海中,身姿轻盈,整个海洋都在接纳她的到来。伊芙蕾恩沉默片刻,随即也纵身跃入,她们一同游入暮光海清澈的水域——这片传说中通往神圣土地的清澈水道。
瑞安娜奋力划水,海水冰凉却令人心神清明,每一次前行都像是在洗涤灵魂。波浪轻柔地推涌着她们,整个大海都在默默协助着她们前进。
而在前方,伊芙蕾恩那强健的身躯劈波斩浪,更显她那作为战士的骄傲与力量。
瑞安娜看着伊芙蕾恩的背影,心中一时间竟升起一股细微却真实的嫉妒——她嫉妒伊芙蕾恩率先踏上这座梦幻之岛。但这念头尚未彻底成形,便被她猛然甩出脑海,她明白这实在太荒唐了,这并非竞争,她们不是对手,而是共同被召唤之人。伊芙蕾恩,也是以女性的身份,以女神信徒的身份前来这片圣地。
她们之间,原本就不该有那种无谓的争斗,那种毫无意义的争斗,只属于男性。
终于,瑞安娜也踏入浅滩,水流温柔地绕过她的脚踝,海风在耳边低语,像是在欢迎久别重逢的女儿归来。她一步步走向岸边,感受到岛屿从灵魂深处给予她的接纳,那种感觉无法形容——仿佛她从出生那刻起,这片土地便在等待她。
她满心懊悔,竟直到今日才踏足此地。
伊芙蕾恩站在前方,浑身湿透,贴身衣物紧贴肌肤,但她并不在意。她们四目相对,下一刻,紧紧相拥,要把这片刻的喜悦融入彼此心间。
脚下的大地充盈着创造的魔力,她们手牵着手,缓缓走上那片仿若梦境的沙滩。白金色的细沙在脚趾间流动,传来一阵阵温暖的触感,如母亲轻柔的抚慰。
柔和的海风带来了森林深处的气息,那是熟悉而又久违的味道,掺杂着青苔、树皮、花朵与远古泥土的芬芳,整个森林正张开怀抱,以一位久别重逢的长者身份,将她们迎入怀中。
“我们要往哪边走?”伊芙蕾恩望向前方,眼神中有警觉,也有期待。
“一直走就行了,”瑞安娜答道,她的声音中带着一种莫名的笃定,“岛屿会引导我们。”
伊芙蕾恩点点头,神情沉静而从容,便随着瑞安娜一同朝森林的边缘迈步。她们的脚步踏过沙滩,留下一串细小而坚定的印痕。
当她们靠近第一排树木时,瑞安娜敏锐地察觉到一条小径蜿蜒从沙滩上延伸出来。白色、光洁如玉的石块沿着小径两侧排列着,像是被一位看不见的园丁精心铺设。她立刻明白,这不是普通的道路,这是一条被祝福、被引导的路径,一条将她们带向命运之地的圣路。
阳光穿透密密的树冠,像一道道金色光矛穿破林间的阴影,洒落在小径上。在光与影的交织中,她们开始沿着小径缓步前行。虽然小径曲折、漫长,且有些陡峭,但瑞安娜走得极其轻松,脚下的大地在微笑着迎合她的每一步。地面不再只是土地,而是一种活着的意志,它们回应她的到来,用微妙的力量承托她的前行。
她几乎难以控制内心的冲动,只想张开双臂奔跑在这片圣林之中。她从伊芙蕾恩的脸上也看到了同样的神情——那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与敬畏,是孩童第一次踏入神殿时那种天真的喜悦。
森林中的空气是灵魂的甘露,每一口呼吸都在洗涤心灵。尘世的烦忧在此刻已全然散去,从未存在过。这片土地的古老力量笼罩着一切,使得过往所有的纷争、战争、悲哀与欲望,瞬间变得微不足道。哪怕是荷斯的法师们,他们纵有毁灭军团的力量,又怎能比得上这片圣地所蕴藏的生命气息?世上最勇猛的战士,又有谁能与这位无形中支配万物的母神相提并论?
“瑞安娜……”
伊芙蕾恩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打断了瑞安娜的沉思。
瑞安娜停下脚步,尽管身体依旧渴望继续前行,她还是转过头,看向伊芙蕾恩,只见她正单膝跪在小径一旁,似乎在细致地观察着什么。
“怎么了?”她问道,语气略带担忧。
“你看看这个。”剑术大师抬头示意她靠近,神情沉静,却隐隐带着一丝严肃。
瑞安娜强行将视线从那遥远又神圣的终点拉回来,蹲身来到伊芙蕾恩身旁。伊芙蕾恩轻轻拨开一块光滑的白石周围的落叶与泥土,手指深入其下,挖出一捧黑色沃土。那土壤湿润、肥厚,如孕育万物的子宫般浓郁,而就在土壤滑落的瞬间,露出了一颗光洁、没有一丝皮肉的颅骨——一颗属于精灵的头骨,静静地埋藏在这通往圣地的小径之下。
瑞安娜惊呼一声,猛然向后缩去,眼中满是震惊。
“爱莎保佑我们……”她低声喃喃,声音颤抖。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那些沿路作为标记的小白石……它们并非石头,而是头骨,是一个个曾经鲜活生命的残骸。
“头骨?为什么?”她声音颤抖地问道,目光仍不敢从那白骨上移开。
“我猜……是那些无法遏制好奇心的男性?”伊芙蕾恩淡淡地说着,将头骨轻柔地放回原地,重新用土掩埋起来。她的动作虽坚定,却隐隐透出一种敬畏。
一阵冰冷的寒意划过瑞安娜的脊背,仿佛有无形的手在林中某处悄然触碰她的意识。原本光明祥和的森林,在这一刻,似乎换了一副面孔,显露出它幽深、原始且不可侵犯的真容。那是一种原始且纯粹的力量,一种不容亵渎的创造意志,未经过理性规训的原始魔力,如狂风,如火焰,如风暴之心。
她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这片圣地并不属于理性世界的规则,它不温柔,也不残酷,它只是自然本身,一种冷静而强大的存在。
也许……艾尔丹当初劝她谨慎,是对的?
“我们继续走吧。”伊芙蕾恩站起身,语气平稳。
“嗯。”瑞安娜点头,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她避开那埋骨之地,重新踏上小径的正中央,一步一步地继续向上走去。
她们穿过阴凉的林间亭阁,那些亭阁由天然石木筑成,苔藓与藤蔓缠绕其上,与森林共呼吸。一路上,金色的林中空地如岛屿般点缀在翠绿之间,阳光从树冠洒落,如银尘般飘舞在空中。在这样的光影中前行,漫步梦境。
最终,她们抵达森林的尽头,一道如水波荡漾的阳光帘布无声垂落,悬于前方,如同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扉。
瑞安娜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踏入那道光中。温暖宛若情人的手,轻柔地抚过她的肌肤,从额头至足尖,如羽毛划过心弦。那一刻,她回到了母亲的怀抱,脱胎换骨。
她睁开双眼,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无以言表,热泪不由自主地滑落脸颊。
瑞安娜曾生活在萨芙睿王国的魔法奇境中,曾在艾里昂王国无垠的魔法平原上策马飞驰,风掠过头发,阳光洒在肩上。她曾在洛瑟恩的辉煌殿堂里沉醉,也曾惊叹于伊瑞斯王国崎岖山岭中的孤美。但她从未想象过,有朝一日自己能亲眼目睹伊甸谷的奇迹——这片神只之所。
眼前的景色犹如一幅自天地初开时便绘就的画卷,在她脚下徐徐展开。层峦叠嶂的森林中,万木竞秀,枝叶如云;湍急的河流从远山之巅奔涌而下,在峡谷中激荡回响;广袤的林地之中,一座座洁白无瑕的雕像静静矗立,神庙若隐若现于绿海之间,如梦如幻。
空气中充盈着音乐的气息,那并非由弦乐或笛声所奏,而是大地本身的旋律。鸟儿在高枝欢唱,微风在林中穿梭时发出沙沙低语,从岛屿中央那座耸入云霄的岩峰深处,涌出的生命之水在空谷中回响,像是世界心跳的回音。
这一切交织成一首天然的交响乐,每一口呼吸,都是参与创世的旋律。伊芙蕾恩在这神圣时刻握住了她的手,那一刻,她们不再是两个个体,而是这片土地的一部分。瑞安娜紧紧回握,感受着伊芙蕾恩掌心的温度,两人无言地踏入岛屿的幽深处,如同朝圣者进入圣坛。
“我本以为它会很美。”瑞安娜低声道,声音微颤,像怕惊扰这奇迹般的宁静,“但这里……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我知道。”伊芙蕾恩点头,眼中同样泛着泪光,“真希望我早点来过。”
瑞安娜默然,目光落在不远处一片盛开的银莲之中,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悔意。她原本也曾计划,在与凯利尔的婚礼之后,前来伊甸谷,作为新婚的见证。然而一切早已脱轨,她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凯利尔最后一次出现在她眼前的模样——那惊恐至极、仓皇逃命的面容。
一阵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在伊甸谷这片圣地的召唤下失控般地爆发出来。瑞安娜的嘴唇颤抖了一下,随即呜咽出声,那些她长久以来压抑、封存于心底深处的悲伤与愧疚,如决堤之水般涌出。
“瑞安娜?你怎么了?”伊芙蕾恩顿住脚步,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
“凯利尔……”她哭泣着,身体软倒跪在一池如镜的静水旁,那水面映出她泪水婆娑的脸,“我甚至无法想象他在杜鲁奇手中所经历的折磨。我以为他死了……我嫁给了另一个人。我本该等下去……我本该等他!”
她的声音撕裂般痛苦,回荡在宁静的山谷之中,如一缕破碎的旋律,与自然的和声短暂交织,转瞬即逝。
伊芙蕾恩立刻蹲下身来,紧紧抱住她,仿佛要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抵御这突如其来的情绪风暴。
“这不是你的错,瑞安娜。他的亲兄弟告诉你他死了,你还能怎么做?”
“我应该知道的。”瑞安娜哽咽着说,声音如枯叶般颤抖,“我应该感应到他还活着……我是他的妻子,我本该知道的。”
她的身体在抽泣中微微颤抖,泪水将伊芙蕾恩的肩头濡湿,但伊芙蕾恩并未松开,反而搂得更紧。
“我对他有责任……可我辜负了他……”她低语道,那句悔恨如刺,深深扎入她心底最柔软之处。
“你没有。”伊芙蕾恩坚定地说,她的话中没有一丝怜悯,却也不带冷酷。那语气如同利刃一般直指内心,却不带伤害,只是剖开迷雾,让真相显露,“他已经死去,而你选择继续前行。如今你对艾尔丹有责任,而你的责任,就是像曾爱凯利尔那样,去爱他。”
瑞安娜怔怔地望着她,泪水依旧未干,但胸口起伏已渐渐平稳。她抬头看向伊芙蕾恩的脸,注视那平静而坚定的双眸。听着剑术大师的话,她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慢慢退去,只留下被抚平的沙滩。她含泪微笑,说道,“谢谢你,伊芙蕾恩。我……我低估你了。”
“为何这么说?”伊芙蕾恩挑眉,有些诧异。
“我原以为你只是个战士,但现在我明白你远不止如此。”瑞安娜轻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羞愧,也有钦佩。
伊芙蕾恩微微一笑,那笑容带着点自嘲与从容:“我从戴奥奈斯大师那里学到的不只是战斗,还有伦理、哲学、历史,以及许多其他技艺。他常说,若剑术大师们要成为白塔的眼与耳,就必须能看穿欺瞒,发掘真相,在沉默之中聆听动机。”
“那你就没有什么惧怕的吗?”瑞安娜忍不住问。
伊芙蕾恩沉思片刻,目光投向远处被阳光笼罩的林梢,最终缓缓开口。
“我害怕失败。”
“失败?你?”瑞安娜有些难以置信地重复。
“是的。”伊芙蕾恩点头,那双眼睛在林间光影的映照下如琥珀般沉静,“我对失败的恐惧,甚至超过了对死亡的畏惧。”
“我从未知道……”瑞安娜喃喃道,她从未设想过这位总是沉稳果敢的剑术大师,会怀抱如此深沉的恐惧。
“就像你一样,我也肩负责任。”伊芙蕾恩语气平静,“但若我失败,将会有人死去。我的抉择,意味着同伴的生或死。这份重担……任谁肩上都不轻松。”
瑞安娜静默良久,终于问道。
“那你是如何承受这份重担的?”
伊芙蕾恩的眼中浮现一抹温柔的光,她嘴角扬起,微笑道。
“我尽我所能地履行职责,我学习、训练、判断、行动,在每一个选择中追寻公正与真理。通过这份责任,我也逐渐认识真正的自己。我们每个人所能做的,就是尽全力去做,然后把其余的交给诸神。”
瑞安娜被她的话深深触动,心中某处原本因悲伤与愧疚而冻结的角落,如今正悄然融化。她越发钦佩这位年轻却睿智的剑术大师,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曾在艾尔丹面前为她辩护——那时艾尔丹曾质疑,剑术大师不应在博学者之间寻求智慧,但如今,事实无疑证明他错了。
她轻轻摇头,驱散心头残余的悲伤,重新感受到伊甸谷那治愈人心的魔力。那魔力如同春雨般轻柔,洗净了她对误以为凯利尔已死的自责与悔恨。温暖的金光在她眼底缓缓升腾,她轻声道。
“谢谢你。”
话音尚未落定,一道阴影悄然掠过林中光影的交织间,悄无声息,如夜风穿叶。一位身披月色、手持长弓的精灵少女自林间缓步走出,仿佛从光与影的缝隙中诞生。
伊芙蕾恩下意识地动了动手臂,欲去拔剑,却意识到自己身在伊甸谷,而武器早已存放于船上。瑞安娜也在惊愕中缓缓站起,眉头微皱,凝视那陌生来者。
那少女皮肤洁白无瑕,如初雪未沾尘埃;一头金发披散在肩,几乎垂至膝弯,随风微动如水流。她的五官修长,轮廓柔和,椭圆如满月,透着圣洁与超然。她双眸如黎明前的星光,既冷峻,又不可亵渎。
瑞安娜几乎屏住了呼吸。她见过无数美丽的存在,但从未见过如此纯粹、如此不似尘世的美丽,眼前的存在,或许,是她一生中所见最美之人。
“神谕者愿见你们。”少女的声音如林中清泉,带着无可置疑的权威,又不失温和与礼节,“请随我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