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见得爆裂的余震尚未平息,众人又多等了一会,随着地底怨风渐止。那层淡灰灵幕依旧在缓缓旋转,光线被吞噬,只余焰影沿岩壁流动,如垂死的血脉闪烁。
众人凝立良久,无人出声。
终于就听得禅净方丈合十低喃,眉宇间沉出肃意地道:“冤魂既散,理应回归无相。可此地尚有生息……阿弥陀佛,莫非劫尚未尽??”
颍川先生亦神情凝重,手中青袖微扬,灵识散出,眉头皱得更深地道:“若真是封绝之阵,那外界必察觉不到我们。方丈、地叟兄,你二人可曾试着传讯?”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运起灵识。灵光甫起,便被一股无形波纹反噬,灵芒迸散,虚空泛起一圈淡蓝涟漪,转瞬即逝。
禅净方丈手指微震,合十而立,目光陡然肃然地道:“果然……内外隔绝。”
地叟则长眉一扬,冷声喝道:“不对!照理那怨火自爆,该使此地更应通透才是。如今反而......难不成这华阳夫人,根本不是此阵的关键?”
颍川先生沉吟片刻,微微长叹地道:“也只能如此解释,方才说得通。”
方丈合十低诵佛号,声音低沉地道:“佛言因中有果,果中有因。看来此地,比我等方才所料,更为凶险。”
他话音一落,目光转向那巫俑地道:“玄阳掌教,不知您有何见解?”
千云生心中暗笑,而那巫俑的面上却一派镇定。只见那巫俑遥望虚空中翻涌的怨流,缓缓开口地道:“此阵已破而未灭,怨焰与灵机纠缠,如血入泥,渗入地心,已难分清。”
“既如此,若我等不往下探,便永不得知这劫缘根在哪。”
他顿了顿,语声愈发沉稳地道:“况且,眼下既然无法回头,我等与其困守,不若向前一试。反正对方不过妙广与暗魔二人,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奈我等何!”
“好!”
地叟虽然因为龙虎山和青云山并不对付,但眼下既然玄阳掌教心有锐气,他身为剑修,自然第一个出声赞同。
而颍川先生与禅净方丈相视一眼,也俱都颔首。
于是众人再度启行。只见得沿途之中,地脉沉沉,阴息似潮。怨气断续翻腾,似在低声辩白,又似在哭诉苍天。
他们一路深入,前方光焰一阵阵亮起,显出一处又一处阻碍。这些阻碍并不是幻境,而全都是怨与道交织成的死境。
只见得其中一处是一座倾塌的讲堂。半壁残碑上“修身齐家”四字尚存,笔势遒劲,而堂中却跪满魂影。
他们披儒袍、执竹简,面容扭曲,口中仍诵《大学》,声声如泣。
最前那白发书生胸口插着一柄圣尺,泣笑交织地道:“修身齐家?我读圣书半生,被师斥为‘愚儒’,弃我万徒于火中!圣道?不过杀人的名义罢了!”
话音未落,圣尺炸裂,天地间浮现四字:“以理杀人。”
一时间怨气凝如山,文墨化血,扑面而来。
颍川先生抬袖一拂,青卷展开,满天经文化作白鹤飞旋,与那血文相撞。
他长叹一声,低声道:“理生于心,不该杀人。”而随着他此言一落,就见得卷轴自燃,血光化灰。
讲堂之景崩塌,灰尘落定。颍川先生垂袖而立,手指微颤,袖中再无灵卷。
而他们再到另外一处,则是地势陡然下沉,阴风怒啸。前方阵台上,一具焦炭之身端坐其上,手中握符笔,仍在空中书写,笔尾无墨,唯有血流。
禅净方丈目光微沉,拈指念诵佛号。
那焦炭之魂忽发出低笑地道:“我为护宗殒命,被师尊封为阵眼六千载!他登仙时,却以我魂镇炉,此为清净之道?!”
话音一落,符文逆卷,金光化血,一个‘杀’字烙印虚空。。
而禅净方丈则向前一步,袈裟翻卷,怨气扑面。他合掌道:“若执怨不化,何异于我等执道不仁。”随即以掌迎“杀”,灵光与血焰齐爆,轰然一声。
一时间杀字崩散,尘光寂灭。禅净方丈则双掌焦黑,却仍不退半步,只低声一叹地道:“此怨至深,可惜已无可超度。”
而随着他们一路向下,甚至还有前路彻底化为死寂。
只见一尊残佛悬于岩顶,身后血焰如幡。其下白骨如山,万鬼环绕,一名佛门尼僧端坐其上,面容慈悲,眼眶空洞。
她口诵经文,却每一字都流血地道:“我为佛门净坛九万次,他渡魔以换功德……我问佛,何为慈悲?佛不语。”
“我再问,若佛不度人,谁来度佛?”
那一刹,血经化珠,纷纷坠地,地火炸起,血莲铺满虚空。
而地叟则冷哼一声,长剑出鞘,一剑直入莲心。霎时血莲爆散,光尘如雨。地叟收剑而立,剑脊细裂,却神色未变,只淡淡地道:“佛不度我,我亦自度。”
显然有了华阳夫人的前车之鉴,众人一路深入,再无犹豫。虽然地脉愈冷,怨焰愈盛。几处冤阵甚至比先前更为棘手,却再难阻他们分毫。
只见得禅净方丈以佛光度怨,颍川先生以文理化煞,地叟剑出则风断火绝。再加上千云生这具巫俑随行,出手诡异非常,往往出人意表。
如此一来,血与火交织,杀声与怨啸同起,被众人硬生生撕开一条通途。
直到此时,众人才觉前方阴光忽明忽暗,若有呼吸。
他们止步相视,灵识探出,只见那竟是一面漆黑的石壁,壁上九道裂纹盘旋缠绕,恍若九龙转身。
裂纹中流光潺潺,似水非水。每一次流转,皆化作镜面,倒映众人自身的影。
石壁之上,九道裂纹流转不止,光若流水,却无声无息。一缕缕灵息从裂隙间逸出,似叹似吟,带着诡异的节律。
那声音极轻,却能直抵心识,令众人不由自主地凝神。
“此壁……不像是阻路。”
颍川先生沉声开口,掌中灵卷轻震,光符浮起。他语未尽,那光符竟自行破碎,化作一缕青烟,融入石壁。
紧接着,只见石壁微微颤动,九道裂纹齐亮,如九条龙同时睁眼。每一条裂痕中的光流忽然分化,化作镜面般的波光。
那波光转动之间,竟各自映出了四人的身影。但每一尊倒影,却都微微扭曲,恍若在另一重时空中凝望着他们。
“这……是照形幻识之阵!”
禅净方丈面色一变,拈指诵咒,佛光护体。然而金光甫起,便被裂纹中的光波吞噬,化为一圈寂静的涟漪。
“哈哈,照形幻识?”
地叟冷哼一声地道:“那便斩了它!”
他手中长剑一闪,霜华裂空。可剑光未至,石壁反而更亮,那九道裂痕齐齐一震,竟将剑光反折而回,斩向他自己!
地叟怒喝,反手破光,但在那一瞬,他的倒影亦随之动了。只见那倒影持剑,与他同姿同势,却笑意森然。
“锵!”
两剑相交,天地失声。
与此同时,其余三人身前的光影也齐齐浮动。禅净方丈的镜中走出一尊金身佛影,合十念诵。
颍川先生的镜中走出无数墨影,执卷而立,皆是儒门先贤之像。而巫俑前的镜面,却无倒影,唯有一团黝黑之雾在缓缓鼓动,似在窥视一般。
那雾影微微抖动,隐隐透出另一道轮廓,却在众人目光触及前瞬间消散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