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这些人脸上只剩冷峻，早将他昔日的恩情抛到了九霄云外，眼里心里，只死死盯着他身上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之法”。
“各位乡亲，不是我要走，是你们逼我走啊！”黑牛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残烛，“长生之法哪有那么好修？更何况，传我此法的前辈有过嘱托，此法绝不能外传……”
“少废话！”挑河帮的头目突然上前一步，手里的铁棍“哐当”一声砸在马车上，木屑飞溅如碎雪。
“要么交法，要么跟我们回去！别以为你救过几个人，我们就真不敢动你！”
话音未落，几个膀大腰圆的挑河帮汉子已狞笑着冲上来，伸手就要抓黑牛的胳膊。
黑牛下意识地后退，却被身后不知谁推了一把，踉跄着重重摔在地上。
膝盖磕在尖锐的石头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可他望着围上来的人群，看着那些曾对他笑脸相迎的面孔，还是咬着牙道：“我真的不能外传……这功法最讲究心性，你们这般贪心……”
“还敢嘴硬！”头目抬脚就往黑牛胸口踹去，“咚”的一声闷响，黑牛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触目惊心。
人群里没有一人上前阻拦，反而有人低声附和：“就是！给他点教训，看他交不交！”“别跟他废话，直接搜身！”
马车内的楚一凡听到外面的动静，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攫住，喉间涌上的腥甜堵得他说不出话。
他透过车帘的缝隙望出去，看着黑牛被人拳打脚踢，看着那些曾受恩于黑牛的人此刻像饿狼般围着猎物，眼底的平静早已碎裂，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嘲讽。
他早就说过，凡人心性，最是易变，可黑牛偏偏不信，非要撞得头破血流才肯回头。
“住手！别打了！”黑牛蜷缩在地上，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却死死护着怀里的赤霞珠——楚伯说这珠子能杀百人，可他不想杀人，不想让自己这双救过人的手染上血腥。
“不打？也行！”头目蹲下身，一把揪住黑牛的头发，将他的脸硬生生抬起来，语气里满是恶毒的威胁，“要么交法，要么我们就把你那卧床的老东西拖出来，看看他是不是也藏着长生的秘密！”
这句话像一根火星，瞬间点燃了人群中贪婪的引线。
几个汉子立刻如狼似虎地冲过去，一把扯开车帘，不顾楚一凡微弱的挣扎，像拖死狗一样将他从马车上拽了下来。
楚一凡的身体早已虚弱得经不起半点折腾，被重重摔在地上时，胸口狠狠磕在一块尖石上，又是一口黑血喷出，在黄土地上洇开一朵丑陋的花。
他散乱的白发沾满了尘土，老年斑浓重的脸上写满痛苦，却还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群：“你们……会后悔的。”
“后悔？等我们得了长生，谁还会记得你这糟老头子！”有人朝他啐了一口，抬脚就要往楚一凡身上踹去。
“别碰楚伯！”黑牛突然嘶吼起来，声音像受伤的野兽濒死的咆哮。
他看着楚一凡苍白如纸的脸，看着那些人眼中赤裸裸的恶意，看着自己浑身淌血的伤口。
他一直以为，恩义能换恩义，善良能换善良，可此刻他才彻骨地明白，在“长生”二字面前，所有的恩义都轻如鸿毛，一文不值。
一股从未有过的怒火从心底喷涌而出，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发烫。黑牛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像两团燃烧的鬼火。
他猛地掏出怀里的赤霞珠，指尖用力咬破，将滚烫的精血滴在珠子上——楚伯说过，这珠子里的噬妖虫，能啃食血肉与魂魄，便是仙人遇上了，也难逃一死。
“嗡——”
赤霞珠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红光，无数细小的黑色虫子从珠子里蜂拥而出，如同翻滚的黑云般笼罩在人群上空。
挑河帮的头目还没反应过来，那些虫子已密密麻麻落在他的身上，瞬间钻进他的皮肉里。
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不过片刻工夫，便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骨架，连一丝魂魄的气息都没留下，被啃食得干干净净。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尖叫着四散奔逃，可噬妖虫的速度太快，如同附骨之疽，只要被虫子沾上，便会立刻发出凄厉的惨叫，很快便化为一具白骨，在风中散落成灰。
黑牛跪在地上，看着眼前炼狱般的惨状，眼中满是痛苦与茫然——他不想杀人，真的不想，可他别无选择，是这些人逼他的，是他们先动了楚伯，先忘了恩义，先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楚一凡挣扎着爬到黑牛身边，看着满地的白骨与仓皇逃窜的人群，枯瘦的手轻轻拍了拍黑牛的肩膀：“你看，这就是凡人心性。不是你善良，他们就会对你善良；不是你施恩，他们就会对你报恩。”
黑牛抬起头，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与泥土，一道道滑落下来，砸在地上：“楚伯，我……我杀人了……”
“是他们逼你杀的。”楚一凡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的贪心，错的是他们的忘恩负义。
从今天起，你该明白，善良要有锋芒，仁慈要有底线——否则，只会让自己遍体鳞伤，连想守护的人都护不住。”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黑牛通红的眼底：“既然你是为了我才出手的，那我便算是你此刻要守护的人。只是你要记住，你所守护的，是否真的值得？”
“当初你认为，这些百姓、这些官绅，还有渔村的那些渔民，都是值得你守护的人。那么现在，你觉得我还值得你守护吗？”
黑牛没有丝毫犹豫，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守护楚伯，是我应尽的责任，更是孝道。
我从不去想值得还是不值得，我这条命，本就是楚伯给的。”
楚一凡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黑牛这是着了相，着了“守护”的相，着了“报恩”的相，可这相，或许正是他此刻最该守住的东西。
远处，还有零星的惨叫声传来，很快又归于死寂。
噬妖虫渐渐散去，只留下满地白骨与暗红的血迹，在风中散发着腥臭。
黑牛扶着楚一凡，一步一晃地慢慢站起来。他望着空荡荡的前路，突然觉得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随着那些人的死亡，彻底碎了。
他再也不是那个天真地相信“恩义能换一切”的黑牛了。楚伯说得没错，凡尘俗世，最是难测的，便是人心。
从此，所谓的公平正义，在黑牛心中刻下了一道浓墨重彩的印记。
它不是一味的善良退让，不是无底线的仁慈，而是在面对恶时，敢于亮出的锋芒，是在守护时，绝不退缩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