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得……还……”
贾张氏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哀嚎:“不是我!不是我干的!你找错人了——”
她猛地扑向神坛,抓起那道士留下的破符,一把往自己胸口贴去,哆哆嗦嗦念着根本不通的咒语:“吾奉天令——神灵保我——鬼退三千——”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像破风箱似的喘着,额头上冷汗如雨,嘴角早已失控地抽搐。
赵爱民看够了,终于缓缓退后一步,转身隐入夜色。他走得悄无声息,只留下一地散落的香灰、斜倒的神像,以及一屋子的惊恐与疯癫。
屋外,风忽然停了,夜鸦在远处的瓦上发出一声尖锐的“哑——”啼鸣,似乎是为这场无人知晓的“显灵”献上一声讽刺的礼赞。
回到屋中,赵爱民摘下面具,静静地洗了把脸,望着铜镜中那张略带倦意却神情沉稳的面孔,低声自语:
“这只是开始。”
夜渐更深,四合院仿佛沉入了一口巨大的黑井,连风都变得小心翼翼。赵爱民在屋里收拾着那张猩红的鬼面具,他用棉布仔细擦拭着面具的每一道纹路,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这是他多年来最亲近的“朋友”。
一阵遥远的脚步声从院落那头传来,伴随着粗重的鼻息和拖拉着鞋底摩擦地面的声响。那是贾张氏的声音——她的脚步一瘸一拐,左脚略内八字,每当她情绪激动的时候,这种节奏就格外明显。
赵爱民顺手将面具收进布囊里,推开窗沿一角,悄无声息地朝院外望去。夜色里,贾张氏正踉跄地从屋中出来,一只破旧围巾胡乱缠在头上,披头散发,脚下还穿着一只布拖鞋、一只黑棉靴,像个在梦中走失的疯婆子。
她嘴里嘟囔着,语气愈发急躁:
“骗钱的玩意儿,道士个狗崽子,嘴上说得好听,三炷香一百块,我烧了十炷呢,纸钱一刀三块,我烧了五十刀,他倒好,拍拍屁股走人,一点影子都没留下……”
她说着说着声音大了,干脆把那身道袍团成一团,重重摔在院墙角。
“骗人呢你!什么‘招魂引灵’?狗屁招魂!我倒霉才信了你,鬼要来早就来了,还用你念咒?!”她双眼通红,呼吸急促,气得直跺脚,“还我钱来!我烧了半个月的香,我那几个老本儿都烧成灰了!”
赵爱民眼神微凝,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果然开始反噬了……”他低声喃喃道。
他轻轻合上窗扇,又快步穿上外套,从偏门悄然出屋。他没打算吓她——现在不需要吓,她自己会吓自己。
转角处,他停住脚步,躲在两堵墙的夹角中,呼吸几不可闻。他耳边只剩贾张氏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咒骂声:
“明儿我得去找那个老孙头问问,那道士是不是从他们那儿请的……哼,要是让我逮到他……老娘把他袍子扒了烧火去……”
“你说啥烧火?”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忽地从黑暗中响起。
贾张氏吓得一哆嗦,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个跟头。她回头望去,只见昏黄的灯光照出赵爱民的脸,他倚在屋角,一副刚好散步路过的模样。
“你吓死我了!”她捂着胸口大口喘气,目光躲闪,“你小子半夜不睡觉干嘛呢?你是猫啊你?”
“我屋里闷得慌,出来走走。”赵爱民笑笑,目光落在她手里那张烧得半焦的黄符上,“你这是……烧香请神完了还不放心啊?”
“哼,神个屁!”贾张氏一听这话就炸了,满脸怨气:“那道士根本是骗子,我看他连茅山派的狗皮膏药都不如!说得天花乱坠,什么坛口开了,神兵天降,鬼魅必退……结果呢?我现在一天三惊一夜五梦,连尿都不敢关灯上,床底下总觉得有人瞪我!”
赵爱民挑了挑眉:“他不是还画了镇鬼符么?”
“镇鬼?”贾张氏猛地扯开领口,露出胸前贴着的破符,“你自己看!三天前贴上的,现在都起毛了,压根没啥用,我还白烧那么多纸钱!”
她说完,气得一屁股坐在石阶上,顺手把符一扯,像扯蚊帐一样用力扔了出去,黄符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啪的一声贴在墙上,像死皮一样滑落。
“你说这世上还有真神真鬼吗?”她语调变得低落,嗓音沙哑,“我寻思我贾张氏也没造多大孽啊,这些年吃斋念佛,逢年过节也没少烧香,那要真有鬼,那得多不长眼?”
赵爱民缓缓走上前,目光深沉:“你确定……你没做过什么让人魂不守舍的事?”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像把钝刀慢慢割在贾张氏的耳膜上。
她先是一愣,眼神略显慌乱,但旋即恢复凶狠神色:“你别拿那一套唬我啊赵爱民,你小子是属狐狸的,嘴上没一句实话。你说这话,是不是想敲打我?我告诉你,我可不怕你!”
“我敲打你干嘛?”赵爱民笑笑,“你家祖坟埋哪儿我都不知道,阴曹地府又不是我开的。”
说完,他转身要走,却忽然顿住脚步,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不过啊……你要是真问心无愧,怎么会半夜三更地骂道士?又怎么会看见个影子就喊娘?”
贾张氏怔住了,脸色发青,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嘴唇张了张,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赵爱民却不再理会她,踏着小径慢慢走回屋去。夜风吹起他的棉袍下摆,他像一团影子般融进了夜色中,只留下一声低低的自语,混在风里传来:
“有的人……是怕鬼,有的人……是怕自己。”
他推门而入,屋内的油灯幽幽亮着,桌上那张鬼面具仿佛也正微微咧嘴,在无声地笑。
而贾张氏,还呆呆站在原地,盯着那落地的黄符看了好久好久,忽然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嘶声咆哮一声:
“去你妈的鬼!”
可这咆哮一出口,她又像被自己吓了一跳,踉踉跄跄往屋里跑去,门一关,锁一落,再也不敢出来。
贾张氏那一声怒吼如同撕裂了夜色,回荡在四合院每一面墙角,她气得整张脸胀得通红,眼珠子瞪得溜圆,像是随时能从眼眶里弹出来似的。她紧紧抓着门框,瘦骨嶙峋的指节泛着青白,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额头上的青筋浮起,几根花白的头发黏在脸上,被汗水打湿,显得更加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