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快走吧!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埃弗隆的吼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撞出回声,指尖几乎要嵌进掌心。
他烦躁地踹了踹脚边一块松动的木板,木屑纷飞间,目光死死钉在身旁的珀西身上——这个身高近两米、肩宽能抵两个自己的壮汉,此刻正缩着脖子,双手死死抱住脑袋,膝盖还在不受控制地打颤,活像只被暴雨淋透的兔子。
“不就是堆人偶吗?!”埃弗隆咬着牙重复,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掉了漆的木头架子,连眼睛都是玻璃珠粘的,你至于吓成这样?”
他实在无法理解,珀西这一身结实的肌肉到底长来做什么用的——刚才遭遇那些似人非人的人偶时,这家伙跑得比两个孩子还快,现在更是杵在原地动弹不得,牙齿打颤的声音隔着几步远都能听清。
怒火之下,更沉的无力感在胸腔里翻涌。埃弗隆的目光下意识飘向走廊深处,黑暗像浓稠的墨汁,理智在尖叫着让他回去寻找,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该试试——毕竟,他早就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失忆症发作的那个夜晚,冰冷的水箱壁、家人拍打着玻璃的绝望眼神、自己麻木的指尖……这些碎片般的记忆总能在寂静时刺穿他的神经。
父母的温声叮嘱、兄弟姐妹的嬉闹声,最终都淹没在水箱里缓缓上升的水位中。从那天起,他就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活着不过是惯性,死亡对他而言更像是解脱。
所以当初收到游戏邀请函时,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来了——反正都是要死,在哪里、怎么死,又有什么区别?
可现在不一样了。
埃弗隆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两个孩子身上:马蒂亚斯正强忍着恐惧,小手紧紧攥着伊塔库亚的衣角,后者的脸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却努力挺直了小小的脊背。那两张稚嫩的脸,像两根细针,刺破了他自暴自弃的外壳。
他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他必须先把这两个孩子送出去,送回阳光下,远离这满是诡异的地狱。
可计划的绊脚石,偏偏是珀西。
眼下这狭窄的逃生通道里,除了马蒂亚斯和伊塔库亚,就只有他和珀西两个成年人。埃弗隆自己能打能扛,哪怕对上那些人偶也有一搏之力,可珀西这副魂飞魄散的模样,别说帮忙了,不拖后腿就已经是万幸。
“珀西!”埃弗隆上前一步,粗暴地抓住对方的胳膊,入手全是僵硬的肌肉,“醒醒!再不走,我们所有人都要困死在这里!你想让那两个孩子陪着我们一起喂人偶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怒火渐渐被焦虑取代——身后已经传来人偶关节转动的“咔咔”声,那声音越来越近,像死神的脚步声,步步紧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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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弗隆的怒吼像是一记重锤,终于敲醒了珀西混沌的神经。
壮汉浑身一颤,抱头的手缓缓放下,布满冷汗的脸在昏暗光线里泛着惨白,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嘴唇哆嗦着,总算不再是刚才那副魂飞魄散的模样。
他撑着墙壁,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膝盖发出“咯吱”的声响,像是生锈的合页,一点点站直身体——虽然肩膀还在不自觉地耸着,瞳孔里翻涌的恐惧未完全褪去,但至少,他不再是那堆瘫在地上的“烂肉”,能迈开脚步了。
“走!”埃弗隆没再多说废话,一把拽住珀西的手腕,入手滚烫黏腻,全是冷汗。他另一只手顺势揽过马蒂亚斯和伊塔库亚的肩膀,将两个孩子紧紧护在中间。
身后剧院里传来人偶关节摩擦的“咔咔”声,混着木头撞击地面的闷响,像是催命的鼓点,几人不敢停留,跌跌撞撞地冲出后门,扑进一片浓稠得能拧出水的黑暗里。
门外并非想象中的开阔地,而是一条又深又黑的走廊。
墙壁摸上去湿冷黏腻,指尖划过之处,能感觉到细密的凸起,像是覆盖着一层正在腐烂的苔藓,又像是干涸的血痂。
空气里弥漫着腐朽的霉味,混合着若有似无的福尔马林气息,呛得伊塔库亚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立刻被马蒂亚斯用小手捂住了嘴。
走廊没有任何光源,手电筒的光也照不透这无边的黑暗,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深处,仿佛蛰伏着某种巨兽,正无声地凝视着他们。
几人只能紧紧贴着彼此,肩膀挨着肩膀,手臂互相勾着,埃弗隆走在最前面,一手摸索着墙壁探路,指尖偶尔触到凹凸不平的刻痕,不知是天然形成还是人为留下的;
另一只手死死攥着马蒂亚斯的手,那孩子的掌心全是冷汗,却还是努力挺了挺脊背,悄悄把伊塔库亚往身后护了护。
珀西殿后,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脚步虚浮,偶尔踢到地上的碎石,发出的声响在空荡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吓得他浑身一哆嗦,牙齿打颤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只有鞋底摩擦地面的沙沙声、几人的呼吸声,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名声响。
不知走了多久,珀西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明显的哭腔:“我……我不是故意的……”
埃弗隆脚步一顿,侧过头看向他,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些人偶……”珀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尖深深掐进自己的胳膊,留下几道红痕,“它们太像了……像我以前实验里的那些……”
他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的声音都能听见,“我以前痴迷死而复生的研究,就……就趁着深夜去城郊墓园挖尸体,一次挖好几具,裹在黑布里拖回实验室……一整晚一整晚地泡在福尔马林里解剖、缝合,有的尸体腐烂了一半,脸颊的肉往下掉,有的眼睛掉了出来,就用线缝在眼眶里……刚才那些人偶,有的缺了半边脸,有的眼珠子歪在一边,和我实验台上的那些……一模一样……”
埃弗隆愣住了,眉峰不自觉地挑了挑——就因为挖过尸体做实验?这就能吓成刚才那副丢魂丧胆的模样?
他心里忍不住腹诽:拜托,往前倒推几百年,那些炼金术士、早期解剖学家,哪个不是背着麻袋偷偷溜进墓园?
有的甚至还会和掘墓人分赃,就为了一具新鲜的尸体。这在他混迹的灰色地带里,根本算不上什么新鲜事,顶多算是入门级的“出格”,连提都懒得提,至于吓成这样吗?
但这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埃弗隆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老茧——他自己本就是在灰色地带摸爬滚打的人,双手早就沾过说不清道不明的污秽,见过比挖尸实验更黑暗、更扭曲的事,对这些自然看得淡然。
可珀西不一样,看他那双手,虽然此刻沾满灰尘,却没有多少茧子,想必是养尊处优惯了,多半受过正统的高等教育,骨子里认死了“伦理道德”那一套,把自己的实验当成了不可饶恕的罪孽,日日夜夜受着良心谴责,才会被相似的场景勾起这么深的恐惧。
他瞥了眼珀西紧绷的侧脸,黑暗中能看到对方额角不断滑落的冷汗,顺着下颌线滴落在衣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埃弗隆收回目光,没评价,也没安慰——他自己都是个背负着家人鲜血的罪人,连自我救赎都做不到,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别人的恐惧呢?
“接着走。”他只淡淡丢下三个字,转身继续摸索着墙壁前行,指尖传来的湿冷触感愈发清晰,偶尔还能摸到墙壁上黏腻的液体,不知是水还是别的什么,让他愈发警惕起这条未知的走廊。
身后,珀西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些许,脚步也跟上了节奏,只是那股若有似无的福尔马林气息,却像是缠上了几人,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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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啊——!”
一声惊呼划破走廊的死寂,埃弗隆脚下猛地一空,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往前踉跄着扑去。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身旁的墙壁,指尖却只捞到一片虚无,掌心残留的湿冷苔藓触感还未散去,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往前倾。
这也怪不得他。
方才的走廊狭窄得像口竖放的棺材,两侧墙壁紧紧挤压着,连两条胳膊都没法完全撑开,几人只能侧着身子、贴着墙根艰难挪动。
他已经习惯了每一步都能摸到坚实的墙壁作为支撑,指尖甚至能精准分辨出墙上苔藓的纹路和凹陷的刻痕。
可就在刚才,指尖的触感突然消失了——原本逼仄的空间骤然开阔,脚下的地面也从粗糙的碎石路变成了光滑冰冷的大理石,毫无预兆的变化让他紧绷的神经和身体瞬间失衡,膝盖狠狠磕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若非及时用手撑住地面,恐怕整个人都会摔个狗吃屎。
身后的珀西和两个孩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马蒂亚斯惊呼一声,紧紧拽住埃弗隆的衣角,伊塔库亚则直接扑进了珀西怀里。
埃弗隆缓了缓神,撑着地面站起身,揉了揉发疼的膝盖,抬头望去——眼前不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走廊,而是一个空旷得惊人的巨大空间,黑暗中隐约能看到高耸的穹顶和散落的巨大石柱,像是一座废弃的神殿,沉默地笼罩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