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皇后素衣散发,跪在刘禅寝殿外,手中捧着一卷《出师表》。
殿内笙歌不绝,南中美人的银铃笑声与酒樽碰撞声交织,飘荡在夜色里。
黄皓突然尖叫着爬进来:“陛下!张皇后在殿外...”
“聒噪!”刘禅抓起镶宝石的酒壶砸去。
壶身撞在蟠龙柱上碎裂,葡萄酒泼溅在诸葛亮亲笔的《出师表》屏风上,墨迹遇酒晕染,先帝手书的“鞠躬尽瘁”四字渐渐化开,像一道黑色的泪痕。
“陛下!”她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石阶上,“张都督被困南中,南中危在旦夕啊!”
殿门“吱呀”开了一条缝,黄皓探出半张浮肿的脸:“娘娘请回吧,陛下正与两位美人研习南中舞技......”
话音未落,一只镶金酒壶砸在门上。
刘禅醉醺醺的声音传来:“朕...朕有丞相在...呃...怕什么蛮贼...”
张皇后突然站起,一把推开黄皓冲入内殿。
“陛下,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先帝若是在,绝不希望看到您是现在这个样子!……”张皇后屈膝执礼劝谏道。
“皇后,快来与朕一同饮宴。”刘禅醉眼蒙眬开口道。
“陛下,您不能再喝了,朝中诸事还需要……”张皇后无奈的开口道。
“来人,带皇后回宫歇息罢。”刘禅不耐烦的摆手道,之后便在李美人、南中诸位美人的蛊惑下开始冷落张皇后。
…………
张皇后虽然凤印未被收走,但椒房殿的朱漆大门却再未完全敞开。
殿内,熏香早已燃尽,铜镜蒙尘。
曾经百官朝拜的皇后正殿,如今只余十余名宫女伺候。
刘禅下过严令:“皇后体弱,宜静养,非诏不得出。”自此昔日刘禅与张皇后的情分断绝,张皇后想起昔日与刘禅的种种,但那些都是往昔了………
建兴七年春,成都丞相府的海棠开得正盛,十五岁的刘禅猫着腰躲在回廊转角,袖中鼓鼓囊囊塞满蜜渍青梅。
“阿斗哥哥又逃学!”
一声清喝惊得他差点噎住,转头便见一柄木剑横在眼前。
张家小女公子张氏,红衣猎猎,杏眼圆睁,发间金铃随动作叮咚作响——那是先帝刘备亲赐的“凤鸣铃“,说是“翼德家的丫头,该有这般清脆声响“。
“丞相今日要考《韩非子·五蠹》篇!”她剑尖一挑,精准戳中他袖口,三颗青梅骨碌碌滚出来,“上次背不出'儒以文乱法',害得诸葛伯父连夜改考《孟子》...”
先帝陵旁的演武场上,刘禅气喘吁吁地拄着木枪。
“枪不是这么握的。”张氏突然从背后贴近,带着阳光晒过的辛夷花香。
她双手覆在他手背上调整姿势,“三叔说过,丈八蛇矛要这样发力——”
猛地一个突刺,木枪“咔嚓“折断在稻草人胸口。
少年天子耳尖通红地盯着相贴的手,却听见身后“噗嗤“一笑:“陛下脸红得像是吃了丞相的辣酱!”
先帝忌日那晚,刘禅躲在灵堂后偷吃张飞捎来的涿郡桃脯。
“就知道你在这儿。”张氏提着纱灯掀开帷帐,灯罩里七八只萤火虫幽幽发亮,“《出师表》第三段,背错一字罚一颗蜜枣。”
他支支吾吾卡在“恢弘志士之气“,少女突然凑近,发间金铃轻擦过他脸颊:“笨!是'不宜妄自菲薄'啦!”
萤火映着她鼻尖细小的雀斑,刘禅鬼使神差道:“你比相父讲得明白...”
上元节的锦江边,她执意要在河灯上写“愿为季汉扫六合”。
“女子怎能上战场!”刘禅抢过毛笔,却在她瞪视下弱了气势,“...除非带上朕的羽林卫。”
最终那盏灯上并排落着两行字:阿斗:愿相父少操劳; 张女:愿阿斗多读书; 顺流而下的灯火中,他偷偷勾住她的小指:“等朕除了服...那个...你愿不愿意...”
江风突然吹灭灯烛,黑暗中只听见金铃慌乱作响:“笨死了!这话该让诸葛伯父卜个吉日再说!”
………………
张星斓立于未央宫阶前,九凤翟冠的金丝羽翼在朝阳下灼灼生辉。
远山含黛,眉尾以青雀石细粉勾勒出凌厉的飞羽之势,如她父亲丈八蛇矛破空时的弧光。
杏眼流转间似含星河,左眼角一粒朱砂痣,恰似将落未落的血泪——当年长坂坡上,张飞断桥喝退曹军时,飞溅的敌血凝在怀中女婴眼角,竟成了天生的印记。
唇上点着益州特贡的“朱雀砂“,红得仿佛能灼伤人眼。
百名蜀绣匠人耗时三年制成的嫁衣,暗藏季汉版图; 衣领上金线绣出葭萌关险隘,恰贴在她纤颈脉动处; 广袖上银丝织就长江波涛,随动作翻涌时隐现先帝手书“汉“字水纹; 裙摆上玄色翟鸟踏着五岳祥云,每走一步都似要乘风而起。
当刘禅以玉如意挑起盖头时,群臣听见年轻天子倒吸凉气的声音——张星斓抬眼瞬间,翟冠垂珠叮咚相击,宛如当年当阳桥头,她父亲蛇矛震碎曹军战鼓的余韵。
合卺酒过三巡,刘禅忽然攥住她的手腕。
“这是...”他摩挲着那道横贯雪肤的淡疤。
“建兴五年,妾在涪城练蛇矛时留下的。”她反手与他十指相扣,伤疤恰压在两人交握处,“三叔说,张家儿女的血...”
“只能为汉室而流。”刘禅突然接话,想起先帝临终前攥着这丫头的手叮嘱:“此女类其父,可砺阿斗之志。”
夜漏三更,张星斓忽然拔下金簪挑亮烛芯。
“陛下。”她解开发髻,青丝如瀑泻落腰间,却从枕下抽出《出师表》,“丞相嘱托...”
刘禅笑着夺过竹简扔向帐外,简册“哗啦“散开时,正露出“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那行字。
椒房殿内,十二对鎏金蟠螭烛台燃得正亮,映得满室流金。
张皇后端坐榻边,九凤翟冠的垂珠微微晃动,遮不住她眼底闪烁的笑意。
刘禅手持玉如意,指尖发颤地挑起盖头,却见新娘忽然从袖中抽出一卷竹简——
《出师表》的熟麻抄本边角已磨得发毛,显然常被翻阅。
“陛下且看这段。”她忽然伸手,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点在“亲贤臣,远小人”六字上,烛火将指尖映得如血玉,“丞相前日还叮嘱...”
话未说完,竹简突然被抽走。
刘禅将简册反扣在合卺酒旁,俯身时十二旒冕珠荡过她额前:“相父还说——”少年天子嗓音低了几分,带着未饮先醉的微醺,“‘洞房花烛夜,君臣闲话时’?”
他俯身在她眼角朱砂痣上落下一吻:“今夜只有星斓与阿斗,没有陛下与丞相。”
窗外记录婚仪的史官犹豫片刻,最终写下:“帝后恩爱,共剪西窗烛。”
鎏金帐钩突然被扯落,鲛绡红帐如瀑垂落。
侍史慌忙背过身去,毛笔悬在“帝后共论《出师表》”处进退维谷。
帐内传来窸窣声响:
“陛下!臣妾还没说完...唔...”
“明日早朝,朕准你站在龙椅旁念完整篇...”
“胡闹!...金簪...硌着...”
侍史老脸通红,最终将史册改为“帝后敦伦,礼成”。却不知此刻帐中,刘禅正将金簪抽出,轻插回她发间:“飞叔父若知朕弄疼他宝贝女儿...”
三更梆子响时,她忽然支起身,从枕下又摸出半卷竹简。
“还剩‘咨诹善道,察纳雅言’没讲...”话音未落,简册被刘禅夺过塞到榻下。
“朕倒要看看——”他忽然从合卺酒壶后变出个油纸包,“张家女公子是先吃蜜枣,还是先念完这八个字?”
烛光下,琥珀色的枣子晶莹透亮,正是她最爱的涿郡风味。
她刚要伸手,却被他连人带枣揽进怀中:“叫句好听的,朕喂你。”
“...阿斗哥哥。”
窗外值夜的宫女听见,年轻的天子笑得被枣核呛住,咳了半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