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
顾余生眉头一皱,田在野投靠宗族,以他的修为,也足可以在家族立足,为何却在这雨夜隐匿出来,行色匆匆?
顾余生心中好奇,本欲一探究竟,可他刚起意,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踱步之间,门笃笃笃地响了起来。
“来了。”
顾余生步履在雨中哒哒哒作响,打开门时,一名撑伞的年轻和尚站在门口。
“阿弥陀佛,打扰了,这位施主,是否有多余的蜡烛或油灯?”
“有的,小师傅稍待片刻。”
顾余生站在门下,雨水从瓦墙滴落在身上,他的衣衫被雨水浸湿,城市昏暗的光影下,撑着雨伞的和尚僧衣打湿了两个肩头,他的面庞被雨伞遮住大半,无法看清面容。
顾余生还礼时,小和尚的头更低,他转身朝院内走来,哗啦啦的雨水被步履扬起,至屋内,顾余生从墙上取蜡烛,回想刚才的声音,越发觉得熟悉。
“难道他是……弥尘?”
顾余生手捻蜡烛,也从墙上取了一把伞撑着出去,重新至院门,把手中蜡烛递了过去。
“多谢施主。”
两人撑伞,距离靠近时,伞各自向后,这么接近的瞬间,顾余生看清了对方的面容,果然是在芦山时见过的弥尘——大梵天圣地的新佛子。
顾余生撑伞转身,微微点头,用手将门缓缓关上,透过逐渐狭窄的门缝,对方平静无垢的容貌在雨中定格。
——他不是在拜月仙会后要当大梵天圣地的主持吗?怎么来时沙了。
顾余生多有不解,难道大梵天圣地发生变故了?
亦或是大梵天圣地和时沙之地的须弥佛宗之间本来就有联系,弥尘作为大梵天圣地的年轻一辈,被外放到大世来修行?
顾余生默默走进屋,被雨水打湿的衣衫迅速变干。
弥尘站在雨水,看那一道门关上,他手捧着蜡烛,默默回到对面的门前,他把伞挂在门后,绕过影壁,大院内赫然是一间小寺,檀香袅绕,雨落瓦脊,随着借来的蜡烛被点燃,院后屋内的龛位上,一尊金色的塑佛悲悯地注视着苍生。
佛龛下,田在野和一位老僧对坐。
这位老僧不是别人,正是和天衍道人一同曾出现在小玄界的离舍大僧。
“佛尊。”
弥尘站在屋槛外,双手合十。
“如何?”
离舍并不回头,手里捻着一串黢黑的佛珠。
弥尘笃定地回答:“有些修为,应是年轻的武道隐者。”
田在野侧转身来,一双眼瞳仿佛能看穿隔着街道的两面墙,片刻后,他收回目光,似笑非笑,“佛子方来时沙不久,却已对此方底蕴了解甚深,莫不是已入了须弥宗?”
弥尘不答,只是看向离舍大僧,离舍大僧摇头道:“田道友,弥尘师侄虽然根骨奇佳,却未入须弥宗,我欲将其带回大乘寺,然为俗事缠身,暂时无法回转……”
“在下倒与虚衍大师有几分相熟,若是佛子有心,我愿意奔走一二,只是成与不成……”田在野嘿嘿笑了笑。
弥尘虽未回答,但眼睛明亮。
离舍大僧当即了然,合掌道:“如此,就有劳田道友了,你我相约之事,还需时日细酌,非一时之功。”
“有大师之言,田某也就放心了。”田在野起身,默默走到门前,屋檐之水从他身前滴落,他的眼眸在黑夜里如同两团雷芒闪烁,身后的拳头捏紧,雷芒滋滋作响,似有不甘,“若不是方天正与我心不合,也不至于让那一只荒兽逃遁,让我多年谋划付之东流……如今也不得不屈于他人之下。”
“阿弥陀佛,田道友在斩妖盟多年的功劳,上面一直记着,只要时机成熟,一定会补偿田道友的,还请田道友稍微忍耐一下。”
“哼,上面上面,有时候本座常常在想,所谓的上面,恐怕并非神主,而是你们佛宗的某位大慈悲,当年灵阁化千魂时,也足足在重楼山开了七天的灵祭大坛,相比之下,还是你们佛宗的超度之法更加便捷……原本,本座可没想着让盟内十长老也丢了性命……若是他们在身边,本座也不至于被人当狗呼来喝去!”
田在野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怨气爆发,一脸狰狞。
“阿弥陀佛,田道友,话可不能乱说!”离舍大僧连忙捻珠出来,“贫僧知道田道友心有积怨,然凡事不可急躁,需得徐徐图之,这样吧,贫僧这里有一些从镜域之地带来的血种,可以用来饲养灵宠……”
离舍大僧向田在野递来一个被佛符封印的袋子,袋子落在田在野手上的刹那,一股奇异的血气弥漫开来,他的袖口内,飞出一只金色的魂蝶。
田在野瞳孔一缩,连忙将血袋和那金色的魂蝶收于袖内,谨慎地看着周围,一旁的弥尘,更是吓得面色一白,蹬蹬蹬后退两步。
“噬……噬魂……”
“师侄!”
离舍呵斥一声,弥尘这才如梦初醒,把头低下。
“田施主,小僧方才什么也没看见。”
田在野眼中杀意未消,一旁的离舍轻咳一声:“田施主不必担心,稍后我会让弥尘修炼一遍洗魂经,洗涤他内心的尘垢……”
田在野嘴角露出一抹冷意,双眸盯着离舍,“大师何以知晓田某的秘密?”
“当年灵阁曾悬赏寻找三只丢失的金甲虫卵,但贫僧却恰好知道,也亏得只孵化出一枚来,若世上还有第二只,只怕有朝一日会酿成大祸,田道友,我知道你们田家有克制此虫的秘术,然此虫强大之后,风险也是极大,须得提防才是。”
离舍大僧目光深邃:“待入时沙秘境之后,想办法将其遗弃或杀死,若是酿成大祸,贫僧也无法替你保守这个秘密。”
“此灵宠乃本座杀手锏,怎可轻易放弃?它就算再变异强大,比起当年姬家豢养的上古荒兽,又算得了什么……好了,在下冒雨前来告知田家的谋划,已极具诚意,也时候回去了。”
田在野说完,走进雨里,回头深深看一眼佛子弥尘,带着警告,身影一闪,跃过院墙,好似江湖武者般施展轻功掠过街道,脚尖再次一点,落在旧院屋顶。
方才站在石桥上的少年,如今正站在窗后,似正在观雨。
田在野眼中露出一抹冷寒,不知为何,他见少年身影,内心大为不安,瞬时杀意大起,指尖一凝,一道雷束如银光汇聚。
就在田在野要激荡出雷束的刹那,只见谪仙城北方,田家府邸,一道可怕的灵光冲城霄,黄龙之鳞化作剑胚的模样被雷光淬炼,可怕的剑压激荡开来,田家娇女的血脉在雷束中化作银色的虚影。
“好强的气场,此女当真突破了?”
田在野瞳孔一缩,指尖朝着下方窗口一点,身影嗖的一下消失在原地,对于一个让他不爽的武者,自信弹指可灭。
银色的雷术穿透窗口,被一层无形的涟漪阻隔在外,数息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墙上的蜡烛忽暗忽明。
顾余生睁开眼,闪烁的烛光之中,有奇异的魂力波动,没入他的眉心。
“阴狠的家伙。”
顾余生随手抹平窗口的涟漪,将手往眉心一点,切断了附着在对面小院点燃的那一支支蜡烛。
弥尘虽然修为不浅,却怎么也想不到,顾余生如今的神识强大到可以附着到无灵之物上,可以做到短暂的窃听。
然而顾余生刚刚切断神识,顿觉院墙之外,一道可怕的掌劲猛然拍来。
“嗯?”
顾余生拂袖一挥,湮灭了墙上的烛光,布下的结界化作剑意朝掌心汇聚,他猛烈地拍出一掌,身影凭空消失在原地。
轰!
在田家娇女搞出惊动满城的动静之下,南城小院轰然坍塌。
“阿弥陀佛!”
离舍大僧身影裹着金色佛光凝站在石桥上,顷刻间,整座小院皆化作虚无。
但离舍大僧的脸上全无喜色,反而无奈阖目,急切地捻着佛珠:“……被摆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