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还没来得及出声,便被一把推进人群中。
“当年我就说赵大人是个好的,只可惜……哎。”
宋明听到这话,顾不得旁的,手脚并用,硬是挤到最前边。
……
“阿姐,你看!真的翻案了!”
宋明费劲的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拽着她的衣袖往人群里拉,语调难掩兴奋,“玉哥没事了!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宋南絮被他拽到榜前,明黄纸页上的墨字洋洋洒洒一大通。
“赵家” 二字写得格外重,墨迹几乎要透纸而出,可通篇看下来,没有一个 “玉” 字。
为什么不曾提及?
“你看看,都是苏秉阒所为,前有贪赃陷害,后又私铸兵器谋反之心,于下月初一斩立决。”
“大快人心啊!”
旁边站着的读书人,阔声长谈。
“阿姐,阿姐!”宋明侧头看去,见她盯着告示,唇角连一丝笑意都没有。
宋南絮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直到刺痛感漫上来,才勉强扯出个笑:“知道了,走吧。”
依兰阁的夜宴摆到亥时。
一群孩子正闹着春分讨刚出炉的杏仁酥。
宋梅举着酒杯,两腮酡红,歪在花云川怀里,结巴道:“十套,足足十套,这才开张头一日,做的春衫便售了一半,嗝……”
“姐,你这话已经说了几百遍了!”宋招娣难得与宋梅唱反调,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死丫头,还能让我吹嘘一番了。”宋梅闻言虎着脸,要去拧她的腮。
按这样的势头下去,一月便能赚上百余两的银子,怎么能不开心。
众人都笑谈白日之事,只有宋南絮面前的酒杯满了又空,空了又满,琥珀色的酒液晃出她眼底的清明。
以往几杯便要到的人,此刻却怎么都醉不了。
“阿姐?”
宋明担忧上前,却被她抬手打断。
“我醉了,先去睡了。”说罢拎着酒壶,七摇八晃的上了楼,就连要上前扶她的春分也被一把推开。
“姑娘?”
“无事,不用管我,看好乐姐儿。”宋南絮反手将人推了出去,一把插上门栓。
待门外脚步身院里,她一口饮尽壶中酒,辛辣的液体烧得喉咙发疼,可却压不住心底那点越来越清晰的恐慌。
苏秉阒倒了,赵家平反了,所有阻碍都没了,可赵玉偏偏在这时没了音讯。
这太不正常了,像一盘下到终局的棋,突然被人抽走了最关键的那颗子。
若是赵玉活着,这么大的冤情,为堵幽幽众口,彰显皇恩浩荡,圣上也得对其抚恤一二,或功名或钱财。
可告示里通篇未曾提及赵氏一脉……
自打伊兰阁开张后,生意很好。
生意火爆,单子都接到手软。
同样的料子价格要比别的店面更便宜。
二是服务的态度极好,若是买的衣裙有什么不满意,蹭花刮破,都是头一回都是免费缝补修护。
生意一好,宋南絮便更忙了。
除了每日往揽月斋供货,又忙着铺里进货,招绣娘,一日都不得闲。
好不容易得空往茶园去一趟,不到一刻,身后又有人唤了。
“果然在这呢!”
刘富贵甩着膀子,气喘吁吁的爬上茶园,正见宋南絮拿着锄头正蹲在地里搅肥。
“怎么了?”
宋南絮直起腰,笑道:“这两日暖和不少,我来园里瞧瞧。”
“哎,你快回去,有人找你呢!”
“谁?我这才刚来呢!”
“不认识,口音也不是咱这的,说着找小河村的宋南絮。”刘富贵叉着腰,好不容易把气喘晕了。
“不是咱这的。”宋南絮闻言,细眉微拧。
“对啊,好像脑袋有些糊涂,说什么京里边……”刘富贵皱着眉,细细回想了下方才得画面,“诶,你跑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宋南絮进屋时,春分正端着茶水递给浑身脏兮兮的老者。
“您瞧,我们姑娘回来了。”
老人身上还穿着厚袄,只是衣摆和袖口全勾破了口子,里头的棉花像是柳絮一般冒了出来,脚上的布鞋也开了嘴,鬓角的白发松散,与街上瞧得花子一般无二。
扭身见到宋南絮时,浑浊的眼睛亮出光来,“宋姑娘?”
“常伯!”
宋南絮的语气有几分笃定。
常伯愣了片刻,点了点头,“公子常说姑娘聪慧,如今不用我多言便猜到了。”
宋南絮看向春分,“春分,你先出去,做些新鲜饭菜。”
“好!”春分见她情绪不对,敛了笑,轻手轻脚的合上门出去。
屋内静了下来,窗柩上的日光仿佛都不敢移动,静静的躲在廊下。
“常伯,赵玉呢?”宋南絮立在原地没动,声音哑的像被砂纸磨过。
“公子他,许是耽搁了……”
常伯扯出抹比哭还难看的小,哆嗦着解开胸前包袱,露出里头用油纸裹着的物件,“这是
“耽搁了。”
宋南絮喃喃叨念这句话,抬手拆开油纸。
不像是年前捎来的满满登登的包袱,这里边只摆了廖廖几件物品。
信封上舒朗的笔锋写着吾妻亲启,旁边还躺着一个栩栩如生,嘴角挂着梨涡的小人。
那梨涡刻得极深,是她惯常笑起来的模样。
宋南絮脑中如放烟花一般,倒回赵玉未曾离家的日子,自己窝在他怀中,盯着他欲滴血的耳尖,质问,“为何家里人都收到你的木雕,独我没有?”
“我想要雕个世间独好的与你。”
“独好是什么,发簪还是玩物?”
“到时你就知道了……”
现在东西收到了,可雕刻此物的人却不在了。
窗外春风卷着日光送了进来,她却觉得浑身冰冷,仿佛又站回了那日告示墙前……
当时还能骗自己,官府的文书都要走半月,何况他……
她慢慢拆开那封”吾妻亲启”,信纸似乎还残留他身上的独有的味道,信并不长。
告知她,自己食言,往后莫要再念他。
珍重身体,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没有缠绵悱恻,没有豪言壮语,像他平日说话那般,简单得近乎笨拙。
常伯还在哽咽,抹了抹眼角,“公子说,我若等不到他,便让我先一步回来,将这些交给娘子,说你见了便知他心意……”
宋南絮抱着那木雕和信纸,慢慢蹲下身,将脸埋在膝间,“他终究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