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窗棂时,宋南絮还保持着蹲坐的姿势。
端来的饭菜凉透了,她也未曾动一口。
隔壁灶房里,宋明往常伯碗里夹着青菜,少年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轻快:“您老路上辛苦了,铺盖都是新晒的,软和。”
常伯的筷子悬在半空,浑浊的眼睛望着主屋的方向,那里的窗纸亮着,却静得没半点声响。
春分收拾着碗筷,指尖捏着抹布拧出了水:“姑娘她……”
“让阿姐独自待一会,你带着乐姐儿去西屋睡。”他傍晚跟着师傅出诊回来,便从几人口里知晓来龙去脉。
第二日天刚亮,宋明就去师父家告了假。
他想着撑起家里的事,却在院门口撞见宋南絮,她正往驴车上搬食材,眼泡肿得像含着水,眼下乌青深得像泼了墨,可见他的一瞬,还是挤出一丝笑。
“阿姐,你在家休息吧,我去给刘老爹送货。”宋明抢过她手里的菜筐。
“无妨。”
宋南絮拍了拍他的肩,声音有些缥缈,“日子总要过下去,不是吗?”
早饭后,乐姐儿攥着个璎珞项圈兴冲冲跑了过来,“阿姐,春分姐姐说,这是给我的?”
宋南絮将人抱起来,笑道:“喜欢吗?”
这璎珞项圈做的极其漂亮,项圈的掐的花卉栩栩如生,两边坠着八宝葫芦,中间的如意用红色璎珞点缀。
乐姐儿小嘴张的大大的,来回摩挲了几下,狠狠点了点头,“喜欢!”
“喜欢就好。”
宋南絮笑着摸了摸她的发顶,将项圈挂在她脖间。
乐姐儿拽着脖子上的项圈,又看了眼一旁的常伯,笑道:“阿姐,这是玉哥给我的对不对?”
“乐姐儿!”
宋明眉头紧皱,厉声拦住小妹说话。
只见宋南絮摆了摆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是呢,玉哥去很远的地方了,就先把这些东西捎给你了。”
“很远的地方?那什么时候回来?”乐姐儿不死心。
“嗯……可能要你们长大才能回来。”
平哥儿举着玳瑁笔杆,气鼓鼓地戳着砚台:“那我现在就长大!”
日子像被快马赶着走。
宋南絮忙着各处的事,喘口长气都没空,四月初张家那边托人让她前往湖州。
春分收拾着她的包袱,有些担心,“姑娘,湖州路远,要不我陪着姑娘一块去吧!”
宋南絮看着账簿,头也不抬,“不成,你要走了,乐姐儿几个便没人管了。”
“不是还有常伯在家……”
“我又不是第一次出远门,张家那边也有人,而且还有来回也有镖局的人一块,你就安心吧!”宋南絮停下笔,笑着解释。
待她核完账本,才发现春分早离开了。
院里安安静静,就连平素喜欢坐在院子里的常伯都没了影子。
正要问,只见一个黑影猛地朝自己扑了过来。
等回神,只见一顶黑漆漆的脑袋埋在怀里,明哥儿搂着自个的腰哭的像只猫儿,细细碎碎,抽抽噎噎。
“阿姐……你……是不是准备不要我们了?”
“什么?”
“因为玉哥不在了……你是不是想学那些说书先生里边的娘子们一样,弄什么殉情?”
宋南絮错愕片刻,有些无奈的拍了拍怀里的人,“你乱想什么呢?”
宋明愣了片刻,两眼通红的望向她,“那你为何急着盖学堂?急着把茶园拓大?急着…… 把所有事都安排妥当?”
这段日子,阿姐实在太过平静。
没有关门不理事,素日依旧笑盈盈的,可只有他知道,每次正屋的灯都是彻夜亮着。
短短两月,伊兰阁的生意都压了锦绣坊一头。
原本一月只要出一个寿糕花样,这个月都往揽月斋送了两个,就连村里新播的水田都快去看出花来了。
似乎是想将所有的精力都释放在赚银子上。
前两日还特意寻了里正取茶园圈了块地,说要给村里盖间学堂。
她似乎急着将所有的事情都挤在一处,想快速的安顿好。
“我当是什么。”
夕阳从窗缝里漏进来,在宋南絮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
她望着对门院里那棵杏树,繁花满枝,洋洋洒洒,像极了她从牛婶子家将赵玉接回来那一天。
“我是想,等忙完这些,去一趟京都。”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绞着袖口,“黄家还在找他,官府说没寻到尸身…… 我总得去看看。他爹娘都葬在此处,就算一把白骨,也要带回来才好,这样也算是一家团圆了。”
“那等你从湖州回来,我也陪……。”
话未说完,便被敲门声打断。
“叩叩 ——”
敲门声突然响起。
宋明像受惊的小兽,猛地从她怀里弹起来,袖子胡乱抹过脸,脊背挺得笔直,仿佛方才那个哭到抽噎的少年只是幻觉。
宋南絮无奈地摇摇头,拧了帕子给他擦去泪痕,这才起身去开门。
“谁啊?”
门外没有应声。院角的狗没叫,许是乐姐儿又偷跑回来捣蛋。
宋南絮笑着摇头,伸手拉开门闩 。
暮色里,熟悉的身影撞进眼帘。
那人半倚在门框上,手里攥着根磨得发亮的拐杖,杖头还沾着山路的泥。
他瘦得脱了形,身上的袍子空荡荡晃着,额角上的疤还泛着粉,可那双望着她的眼睛,亮得像夏日夜里的星子,里面盛着她熟悉的笑意,连眼角那道浅疤都带着温柔的弧度。
“南絮。”
声音像是年久的木门粗粝沙哑,却精准的撞在她的耳膜上。
“我回来了。”
“啪……”
身后传来椅子倒地的声响。
宋南絮这才回过神,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衣襟上,她扑过去撞进他怀里,闻到他身上混着草药与泥土的气息,听见他胸腔里急促的心跳,像擂鼓,却让她鼻尖酸的能酿醋。
“回来就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