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洞窟内仿佛按下了快进键,又仿佛凝滞在每一次金针的嗡鸣与药香的氤氲之中。经过前几次艰苦卓绝的治疗,苏晚意体内的阴寒之气已被化去七七八八,常年冰封的经脉如同春日解冻的河流,开始有了涓涓细流般的暖意涌动。她的脸色不再是骇人的苍白,而是透出了淡淡的红润,甚至能在无人搀扶下,缓缓走上几步。苏夫人脸上的愁云日渐消散,看向囡囡和刀老的目光充满了无尽的感激。
然而,无论是刀老还是囡囡,神色却愈发凝重。他们都清楚,最艰难、最凶险的一关,尚未到来。那盘踞在苏晚意心脉深处的一缕至阴本源,如同冰核的核心,是“玄冰之体”真正的病根。前几次治疗都刻意绕开了这里,只因这里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阴寒之气反噬心脉,便是药石无灵、香消玉殒的结局。
“明日,便是最后一役。”刀老的声音在洞窟内低沉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肃穆,“丫头,那缕至阴本源已与她心脉共生多年,强行拔除,如同剜心。需以‘九阳归一’针法,辅以‘祝由摄魂咒’,在她心神守一的瞬间,引动其自身新生阳气与地脉阳火,里应外合,一举焚化阴核。此过程,她需承受焚经煅脉之痛,而你……”
刀老看向囡囡,目光锐利如刀:“‘九阳归一’针法极耗心神,最后一针更需引动自身一缕本命元气为引,方能精准无误地触及阴核。你体力、精神稍有松懈,不仅前功尽弃,她立时便有性命之忧,你自己也可能遭受反噬,元气大伤。”
囡囡抿紧了嘴唇,指尖微微发凉。她深知其中凶险,这已非医术较量,近乎于一场与天争命的豪赌。看着不远处正倚在温泉边,安静地看着一本草药图谱的苏晚意,那侧影单薄却透着一股新生的柔韧,囡囡心中第一次生出了名为“迟疑”的情绪。她害怕,害怕自己承载不起这份沉甸甸的性命相托。
是夜,月华如水,透过洞窟顶部的裂隙,洒下清冷的光辉。
囡囡独自坐在温泉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发呆,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套冰凉的金针。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苏晚意披着一件厚厚的绒毯,在她身边轻轻坐下。
“囡囡,你在担心明天。”苏晚意的声音很轻,却不再是以前的空洞,带着一丝了然的温柔。
囡囡没有否认,低声道:“晚意姐姐,爷爷说了,最后一步……很危险。我……”
“我知道。”苏晚意打断她,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囡囡微凉的手背上。她的手,虽然依旧比常人凉一些,却不再是那种刺骨的冰寒,带着一丝温润的暖意。“这些天,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看到了从未见过的色彩,甚至……尝到了阳光的味道。这已经是老天爷,还有你,赐给我的奇迹了。”
她转过头,月光下,她的眼眸清澈而坚定,仿佛盛满了星辉:“囡囡,我相信你。从我决定来这里的那一刻起,我就把我的命,交到你手里了。无论明天结果如何,我都感激你,感激你让我重新活过这一回。所以,不要怕,放手去做。”
她顿了顿,露出一抹极其清浅却无比真挚的笑容:“若是……若我真有什么不测,告诉我爸妈,我不怪任何人,我很开心。”
囡囡怔怔地看着苏晚意,看着她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决绝,心中的迟疑与恐惧,仿佛被这温柔而坚定的目光瞬间击碎。一股热流涌上眼眶,她用力反握住苏晚意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
翌日,洞窟内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所有闲杂人等都已被清退,只有刀老、囡囡、苏晚意以及必须在一旁照料的苏夫人。洞窟中央,药垫已经铺好,旁边的小炉上,“回阳煅髓汤”翻滚着浓郁的药香,旁边还多了一碗刀老特意调制的、用以关键时刻吊住心脉的“护心保元散”。
苏晚意平静地躺下,闭上双眼,双手交叠置于腹部,努力调整呼吸,让自己的心神尽可能沉静下来。
囡囡深吸一口气,摒弃所有杂念,眼神再次变得空灵而专注。她净手焚香,取出金针。
“开始。”刀老盘坐一旁,如同入定的老僧,声音低沉却带着无形的力量。
囡囡出手如电,前八针依循“九阳归一”的秘传路径,精准刺入苏晚意周身八大要穴。金针入体,苏晚意身体微微颤抖,但咬牙忍住,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当第九根金针,那最长最细、用以直刺心脉附近阴核所在的主针,被囡囡拈起时,整个洞窟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囡囡屏住呼吸,将自身精神、气力提升至巅峰,指尖那缕微不可察的本命元气悄然灌注于针尖。金针发出细微的嗡鸣,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缓缓刺向苏晚意左胸心口处。
就在针尖即将触及皮肤的刹那——
“唔!”苏晚意猛地闷哼一声,身体剧烈一震,脸色瞬间由红润转为骇人的青紫!一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酷烈、凝练的阴寒之气,如同被激怒的毒龙,自她心脉深处悍然反扑,沿着金针竟要逆袭而上。
囡囡只觉得一股冰寒刺骨、带着毁灭意志的气息顺着金针直冲自己手臂,整条右臂瞬间麻木,胸口如遭重击,气血翻腾,眼前阵阵发黑。那第九针,竟再也无法刺下分毫。
“囡囡,稳住。”刀老猛然睁开双眼,精光爆射。
但囡囡已是强弩之末,引动本命元气本就损耗巨大,此刻被阴寒之气反冲,她只觉得浑身力气正在飞速流逝,握着金针的手颤抖不止,眼看就要失控。
苏夫人吓得面无血色,几乎要晕厥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静坐的刀老动了。
他起身扶住囡囡,握住她持针的手,手掌上迸发出一股温和热力,囡囡紧咬牙关,手中稳稳继续朝下扎入,轻轻捻动。
与此同时,刀老口中发出一连串急促而古老的音节,不同于囡囡吟诵的“祝由灵枢引”,这咒文更加苍凉、霸道,仿佛带着远古的呼唤。他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复杂无比的法印,整个洞窟似乎都随之震动了一下,那温泉池中的水无风自动,氤氲的蒸汽疯狂地向苏晚意汇聚。
囡囡精神大振,那股侵入体内的阴寒之气被瞬间驱散。她清叱一声,借着那股磅礴之力,将全部的精神、意志都凝聚于指尖。
“破!”
第九根金针,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终于精准地刺入了预定位置。
“啊——!”苏晚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弓起,又重重落下,七窍之中竟隐隐有黑红色的淤血渗出。她心口处,那缕顽固的至阴本源在金针与外界磅礴阳气的内外夹击下,如同遇到烈日的残雪,发出“嗤嗤”的异响,迅速消融、蒸发。
洞窟内,金光与黑气交织纠缠,药香、硫磺气息与一股淡淡的焦糊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惊心动魄的景象。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缕黑气彻底消散,苏晚意身体猛地一颤,喷出一大口乌黑的淤血,随即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般软了下来,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但眉宇间那股纠缠了她十几年的、深入骨髓的阴寒死气,却已荡然无存。
囡囡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眼前一黑,向后倒去,被及时冲上前的苏夫人和强撑着站起的刀老一同扶住。
刀老迅速探了探苏晚意的脉息,虽然微弱,却平稳而富有生机,再无之前的沉寒滞涩之感。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疲惫笑容:“成了……阴核已散,从此……大道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