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季老板告知实情。”夏景淞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却多了一份金石般的坚定,“鸴湖之底,我们兄妹俩必往。而那心源火,我们也势在必得。”
季老板看着这对年轻兄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长叹:“一切要小心。那怪物……它既是吞噬生命的魔,也是被困千年的魂。”
当夜,月明星稀。鸴湖在夜色下呈现出墨一般的深碧色,湖面平静得诡异,就仿佛一块巨大而冰冷的墓碑,死死镇压着沙海之下不为人知的秘密。
兄妹二人踩着夜色来到湖边。只见夏景淞指尖轻弹,一缕极寒的冰蓝色灵光萦绕周身,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湖水排斥在外。而夏希灵则更为轻灵,她周身泛起淡淡的冰雾,所过之处,湖水自然分离,片缕不沾。远远望去,他们两个如同两枚投入墨玉中的蓝色冰针,悄无声息地沉入湖中。
湖水冰冷刺骨,远超寻常寒水,且越往下,光线越发黯淡,直至彻底被黑暗吞噬。唯有兄妹二人自身散发的冰蓝微光,照亮方寸之地。死寂似乎是这里唯一的氛围,然而在这片深沉的死寂之中,却潜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生机”。
兄妹二人下潜了约三十多丈,周围已是一片漆黑。突然,前方亮起了无数如鬼火般的幽绿色光芒。仔细看去,那竟是一条条形似蜈蚣的巨大生物——沙冰虺。它们通体覆盖着一层坚固的沙砾甲壳,弥漫着凶戾与阴寒的气息。此时,它们显然感受到了生人气味,立刻蜂拥而至,狰狞的口器中喷吐出带着腐蚀性的冰沙。
“哼,魑魅魍魉!”夏景淞眼神一冷,甚至未曾动用兵器,只是并指如剑,在水中虚划而过,“极光冰域!”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冰蓝色弧形极光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
极光过处,湖水瞬间被冻结出一条清晰的真空通道。那冲在最前方的数十条沙冰虺被瞬间冰封,随即在无声无息中化为齑粉。然而更多的沙冰虺悍不畏死地涌来,它们疯狂地搅动湖水,带来刺骨的寒意与混乱的邪力波动。
“冰莲净土!”夏希灵美眸微闪,她纤手轻抬,掌心向上,一朵精致剔透的冰莲在她手心慢慢绽放。而随着冰莲的旋转,一股柔和的冰辉缓缓散开,所及之处,狂暴的湖水变得安静下来,那侵蚀心神的邪力则快速消退。
再看那些凶残嗜血的沙冰虺,在冰辉的照射下,它们周身坚厚的甲壳开始消融,发出阵阵尖锐的嘶鸣,甚至互相撕咬起来。
兄妹二人配合默契,一个负责灭杀凶残的生物,一个承担净化污邪的任务,他们在无数邪物的围攻下,稳步向着湖的最深处潜去。
不知下潜了多久,周围的压力陡然一变。不再是水的挤压之力,而是一种直透灵魂的沉重与哀伤。兄妹二人只觉穿过了一层无形的结界,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却又令人心神巨震。
这里已非传统意义上的湖底,而是一个由无数流动的沙幕和凝固的记忆碎片构成的巨大精神领域。浑浊阴寒的湖水在这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如泣如诉的暗黄色沙尘。
夏景淞兄妹二人沿着沙幕流动的方向,看着这些流转了千年的记忆碎片,个中滋味绝非季老板此前给他们讲的那么轻松。
在第一个记忆碎片中,他们看到了一个英俊坚毅的男子,背着气息奄奄的女子,在烈日沙漠中艰难前行。狂暴的风沙虽很快遮掩了他的身影与脚印,却无法熄灭他眼中的火焰。
接着是第二个碎片,他们看到了男子与金线环蛇惨烈搏斗,取得蛇胆的狂喜与被尾刺划伤的痛苦,清晰地呈现在男子干裂的脸上,那是获得新生与走向死亡的启章。
在第三个记忆碎片中,他们看到了变异的男子被村民手持农具驱逐,女子死死护在他身前,泪水在她沾满风沙的脸上划出深深的沟壑,从此二人只能相依为命,如无根之浮萍漂泊在茫茫沙漠中。
他们看到了月夜下,女子伏案刻石,泪珠不断滴落,而后那决绝而温柔的一吻,让沙漠的风都停了下来。
他们看到了男子找到祭坛,看着化为雕像的妻子,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嗥叫,让天地变色,星辰落泪……
这些记忆碎片所夹带的强烈情感,不断冲击着夏景淞和夏希灵的心神。他们不仅是旁观者,更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炽热爱恋、被排斥的绝望、牺牲时的肝肠寸断以及希望破灭后的疯狂……
夏希灵的眼眶早已湿润,她紧紧抓住夏景淞的手臂:“哥……他们……”
即便是夏景淞,此刻他那冰封般的面容上也出现了“裂痕”,眼神复杂无比。他们终于切身体会到那沙噬之灵并非天生的恶魔,它的每一分罪孽,都根植于这无穷无尽的痛苦之中。
在这记忆领域的中心,一团柔和却无比坚韧的冰蓝色火焰正在静静燃烧。它不像寻常火焰那般跳跃炽热,反而如同凝固的美丽极光,核心处流转着星辰般的光屑。它散发出的是纯粹的思念、无悔的爱意以及无尽的悲悯,这正是那神奇的心源火。
然而,就在兄妹二人靠近那团冰蓝色火焰的瞬间,整个精神领域突然剧烈震荡起来。
“吼!”伴随着一声足以震碎灵魂的咆哮,周围的沙幕疯狂汇聚,生成一个高约十丈的巨大怪物——沙噬之灵。它的身躯由扭曲的流沙与坚硬的岩石构成,无数张痛苦哀嚎的女性面孔在它的体表若隐若现,那是它吞噬的九百九十九个灵魂的显化。它的双眼是两团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空洞,充满了暴戾、疯狂与毁灭一切的欲望。夜墓城的邪力如同黑色的脉络,遍布它全身,散发出令人胆寒的不祥气息。
“侵扰……沉睡……窃取……心火……死!”沙噬之灵发出混乱不清的精神咆哮,巨大的沙岩手臂带着碾碎山岳的力量,朝着兄妹二人狠狠拍下。
“哼,区区沙土之身也敢放肆!看我冰帝法身!”夏景淞面无惧色,踏前一步,周身冰蓝色神光大盛。一尊由万载玄冰凝聚而成的巨大帝皇虚影在他身后显现,同样一拳挥出,迎向沙岩手臂。
“轰!”冰拳与沙拳轰然对撞,恐怖的能量冲击波席卷整个精神领域,无数记忆碎片被震得四处飞溅。在这纯粹的力量比拼中,夏景淞竟被震得后退三步,手臂微微发麻。而沙噬之灵的巨大手臂也布满了裂痕,但迅速被流动的沙砾修复。
“这邪物好强的力量,居然能与冰帝法身相抗衡!”夏景淞心中凛然,眉头微微皱起。
低吼一声,沙噬之灵张开巨口,喷吐出漫天蕴含着绝望与诅咒的黑暗流沙。这流沙不仅具备恐怖的吞噬与碾压能力,更能直接侵染神魂,将人拖入永恒的噩梦中。
娇喝一声,夏希灵翩然跃至半空,双手结出繁复古老的印诀,“冰结时空!”以她为中心,一道冰蓝色的光环极速扩散。时间与空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只见光环所过之处,无论是汹涌的黑暗流沙,还是震荡的空间本身,甚至包括那些哀嚎的灵魂虚影,都在瞬间被冻结。
眼见沙噬之灵的行动骤然迟缓,体表的邪力黑光都暗淡了几分,“就是现在!”夏景淞看准时机,身形化作一道冰蓝闪电,直刺沙噬之灵那散发着最浓烈邪气的黑暗核心。
“破灭霜星!”他并指如剑,指尖凝聚出一点亮度超越星辰的冰寒极点,狠狠点向那位于沙噬之灵胸口处的黑暗核心。
“噗!”随着冰寒极点贯入,黑暗核心剧烈扭曲,大量黑气从中逸散。同时,沙噬之灵发出痛苦与愤怒的咆哮,庞大的身躯开始不稳定地**,竟是要不顾一切地自爆,拉兄妹二人同归于尽。
千钧一发之际,夏希灵做出了决断。她没有去帮助哥哥攻击,而是将全部的神魂之力与冰灵神力灌注到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并牢牢锁定沙噬之灵那疯狂混乱的精神本源。她用尽全部的力量,发出直抵灵魂的呼喊:“犬禹,看看你守护的是什么?看看离曦为你付出的是什么?”
“她牺牲自己,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不是让你变成怪物,不是让你背负罪孽,更不是让你在这无尽的痛苦中毁灭一切!”夏希灵的声音如同最纯净的冰雪精灵之歌,带着强大的净化之力与深切的情感共鸣,穿透了层层邪力屏障,狠狠撞入了沙噬之灵灵魂的最深处。
同时,她引导着那团一直守护在心源火周围的微光,混合着自己最纯粹的冰系神力,化作一道温暖与冰寒交织的奇异能量,射向沙噬之灵胸口的黑暗核心。
“离曦……离曦……”沙噬之灵那疯狂的咆哮声戛然而止,变成了混乱而痛苦的低语。它那由沙岩构成的巨大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体表那些哀嚎的女性面孔似乎也暂时安静了。
夏希灵的呼喊与那缕源自对离曦的思念之情,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被邪力封锁千年的心门。而夏景淞抓住这瞬息的机会,将所有的力量集中于指尖,“终极冰封,万古凝闭!”冰蓝色的神光如潮水般涌入那黑暗核心,将其连同周围狂暴的邪力一起暂时封印。
尽管沙噬之灵庞大的身体被封冻,但它眼中燃烧的黑色火焰并未熄灭,在万古凝闭冻结的冰层下扭曲、挣扎,与夏希灵灌入的那缕蕴含着对离曦之思念的纯净能量激烈对抗。
夏景淞深知仅靠外部封印无法持久,那源自夜墓城的邪力契约已与犬禹的灵魂核心纠缠千年。他必须深入其内部,从根源上冻结那污染的源头。
他盘膝虚坐在沙噬之灵庞大身躯之前,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仿佛由天然冰晶凝结而成的古老印诀——心映冰镜。这是修为达到极高境界才能施展的秘法,能将自身神识化作至纯的冰镜,映照并侵入目标的精神核心。
“希灵,护住我心脉,引导心源火准备。”夏景淞声音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的神识化作一道细微却无比坚韧的冰蓝色流光,顺着之前破灭霜星在黑暗核心上造成的裂缝,小心翼翼地探入其中。
夏希灵立刻会意,她双手轻抚在哥哥背心,精纯温和的北域神力源源不断注入,稳固他的心神。同时,她分出一缕神念与悬浮于空中的心源火建立联系,准备随时净化沙噬之灵的灵魂。
很快,夏景淞的神识进入了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黑暗空间。这里充斥着暴戾的嘶吼、无数女子绝望的哀嚎以及那如同跗骨之蛆的阴冷诅咒。这便是犬禹被邪力污染的精神海,千年的罪孽在此沉积,几乎要将犬禹本身的存在彻底淹没。
“冰心镇魂!”随着夏景淞运功施法,冰镜神识散发出清澈的光辉,所过之处,那些狂暴的负面能量瞬间变得迟缓。他并非强行摧毁这些罪孽,而是以绝对的“静”与“寒”,让这片狂暴的精神海暂时安静下来,如同将浑浊的泥水缓缓冻结,使其沉淀。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且危险的过程,夏景淞必须时刻控制着冰封的力度,既要压制邪力,又不能伤及犬禹那早已脆弱不堪的意识。不一会儿,他的额头便渗出许多细密的汗珠,随即又被自身寒气冻结。
当察觉到犬禹精神海中的狂暴因冰封而稍稍平息,夏希灵动了,“哥,找到他了!”她通过神力链接,感知到在无尽的黑暗与罪孽之下,一缕微弱到几乎熄灭的温暖光芒被邪力深埋,那是属于犬禹最本真的灵魂核心。
纤白的手指微微一转,夏希灵指引着心源火,化作一道温柔的蓝色光桥,穿透层层冰封与黑暗,轻轻触碰那缕微光。
“轰!”一股磅礴的情感洪流通过心源火这座桥梁,反向涌入了夏希灵脑海中,也间接传递给了正在维持冰封状态的夏景淞。
与此前那些暗黄色记忆碎片中显现的悲惨境遇不同,此时兄妹二人看到了许多美好的回忆。一个春暖花开的午后,少年犬禹将一朵野花藏在身后,走向在溪边洗衣的少女离曦。她回眸一笑,胜过世间万千风景。接下来,在一间红烛摇曳的简陋新房中,犬禹和离曦紧紧握着彼此的手,许下生死相依,永不相负的誓言。再后来,在沙漠中,离曦伏在犬禹变异的后背上,轻声说:“你若成魔,我便随你入魔;你若化沙,我便与你同尘……”
这些被压抑了千年的爱与温暖,在心源火的引导下,如同星星之火,开始在那片被冰封的黑暗精神海中燎原。
“离曦……我对不起你……我辜负了你的牺牲……”一个充满无尽悔恨与痛苦的意识,终于在那片被净化的区域苏醒,那是犬禹真正的声音。
“犬禹,看着离曦的眼睛,她从未怪过你!”夏希灵用神念发出呐喊,同时全力催动心源火的力量,“她只希望你解脱!”
心源火光芒大盛,那不再是冰冷的火焰,而是充满了理解、宽恕与无尽悲悯的救赎之光。它温柔地包裹住犬禹那苏醒的真灵,如同母亲拥抱迷途的孩子。
与此同时,夏景淞眼神一厉,他以自身神识为刃,以心映冰镜锁定的邪力脉络为目标,引动心源火的净化之力,化作无数比发丝更细的冰炎之丝,精准地切入那缠绕在犬禹真灵之上的黑色能量锁链。
“嗤!”邪力锁链在至情的心源火与至寒的玄冰神力共同作用下,发出一阵被侵蚀熔断的刺耳声响。这不是单纯物理上的破坏,而是能量层面上的净化与斩断。
“啊!”犬禹的真灵发出一声解脱与痛苦交织的嘶鸣。每一根锁链的断裂都仿佛将他灵魂的一部分从痛苦泥沼中硬生生拔了出来,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却也伴随着千年未曾有过的轻松。
与此同时,那些被禁锢在沙噬之灵体内的九百九十九个女子灵魂,也感受到了契约的松动。她们那哀嚎的面孔逐渐平静下来,扭曲的表情化为解脱的泪水,最终化作点点莹白的光粒,从沙噬之灵的躯体中飘散而出,如同逆流的星辰,升向湖面,升向它们该去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