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就是九曲道。”
上官博良上前，用枯瘦干瘪的手在岩壁上摸索片刻，最终寻找了一个开关，只听“咔嚓”一声轻声，原本看似浑然一体的石壁上裂开一道三尺宽的石门。
听闻上官博良说出“附近便是倪天虹发疯”的路时，两人的确有些惊讶，不过涂山很快还是决定前往一探，一者作为上官博良所在冒险小队的队长，寻到的唯一一份传承便在倪天虹的手中，另者，两人也是好奇，是什么东西导致了倪天虹得了失心疯。
自寻死路……上官博良对此只是冷哼了一句，但并没有反对，他本就喜欢挑战之人，如今混得这副凄惨干尸模样，尽管在丹药的助力下，身体已经恢复了大半，还是改不了脾气秉性。
“的确有九曲道的刻痕，应是海棠散人自己的命名，我们终于寻到正路了。”涂山面露欣喜，上前仔细查看，很快便发现了“九曲道”的字样，虽然年代已久，但仍能勉强辨认。
“没错，我之前得到的情报之中，也有类似的记载，并且标明了此处乃是‘禁地’。”上官博良声音仍旧沙哑，但已不影响表达，他笨拙的将灵灯抬得更高，照亮了一处尺长的凹陷，“我想原本这里是挂着块木牌的，只是不知道被谁取走了。”
“我们走。”涂山豪迈地一挥袖袍，率先踏入石门，刘粲然谨慎地跟在后面，上官博良则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三人之间的气氛比先前融洽许多。方才的尸体上发现了不少法器，经上官博良辨认，乃是赤龙门修士吴石，储物袋内所获颇丰，都装进了刘粲然的储物袋，粗略估算价值不菲，就算现在回黄龙派，也足够偿还那笔让他夜不能寐的债务了。
不过他还是不打算回去，倘若能在此中撞得机缘，岂不是更好？去鲸海之前跟着这两位同行，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他们行事光明磊落，不像宗里那些整日勾心斗角，蝇营狗苟的同门。
甬道深处突然传来一阵阴风，三人立刻警觉起来。一只通体漆黑的鬼物从阴影中扑出，猩红的眼睛在黑暗中格外醒目。但这鬼物显然低估了三人的实力，不过几个回合就被联手剿灭。这场轻松的战斗让三人信心大增，暗忖这“九曲道”也不过如此。直到他们看见前方拐角处，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在来回徘徊。
刘粲然的匕首疯狂示警，还未等他出声，那道模糊人影已如鬼魅般暴起，直扑走在最前的涂山。
“咔！”
涂山反应极快，阔剑横斩，与那修士枯瘦如铁的手臂狠狠相撞，竟迸出金铁交击般的铮鸣！火花四溅间，涂山膂力更胜一筹，硬生生将对方震退两步。刘粲然眼疾手快，甩手掷出一枚赤红火爆符，符箓在半空炸裂，刺目的火光瞬间照亮甬道，也映出了那鬼物的真容：
披头散发，面皮干瘪如枯树皮，嘴角撕裂至耳根，露出森森白齿。褴褛衣衫下，紫黑色的胸膛裸露在外，肋骨根根分明，四肢如枯枝般细长扭曲。最骇人的是，它背后赫然插着一柄乌黑钉锤，锤头深陷骨肉，仿佛与躯体融为一体。
“是黄守信的破煞钉锤！”
上官博良马上认出了那件法器，沙哑的声音里透着惊愕，“这鬼物……是倪天虹所化！”他踉跄后退两步，左手多了件青铜罗盘，不甚灵活的右手在上面拨动数下，才调整好位置，“嵌入灵石放在我们身后。”他嘶哑着喊道，“快，我这手指太僵硬了。”
刘粲然原本指望火爆符能重创鬼物，谁知火焰散去，对方仅胸口焦黑一片，竟似毫发无伤。反倒激怒了那鬼物，但见它猛然昂首，如风中枯枝般摇晃片刻，便再一次冲了过来，此番口中却吐出大量黑烟，未及躲闪的涂山被喷了个正着，他顿时觉得周身甚是火辣，堪比受伤之后坠落在盐卤之中，腾挪间，他抛出一枚金光符，那符箓还未奏效，却尽数被黑烟溶解，未能建功。
“找死！”涂山强忍疼痛，怒骂一声，阔剑再度劈斩，待到击中对手，又猛力一踢，与那鬼物拉开了一点距离。趁此间隙，他手中一团金光涌现，尽数灌注到剑身之上，那阔剑顿时金光暴涨，如烈阳炸裂，刺目的光芒充斥整个甬道。
“琉璃破煞！”
随着涂山这声怒喝，那剑身之上的金光顿时如雷光般炸裂，充满了左近空间，那鬼物如遭重创般倒地，身上似被热油烫伤，发出“滋滋”的声响，但也仅限于此。
这个时候，刘粲然已经安置好了罗盘，那法器甫一落地，上面的指针便疯狂旋转起来，无数绿芒飞溅，扫向周围每个角落，入体却没有半点疼痛，反如夏日饮冰般舒爽，连涂山狂躁的心绪都为之一静。
更奇的是，那原本狰狞挣扎的鬼物被绿芒入体后，竟渐渐停止了嘶吼，蜷缩在地微微颤抖，恍如噩梦初醒的婴孩。
“黄守信的钉锤都没能要他的命，可是件三阶上品法器，专克鬼物。”上官博良蹲下身，盯着鬼物背后那柄漆黑法器，嗓音低沉，“我们后来能拿到那份传承，全靠这枚钉锤。想不到最后竟然用到了自己人身上。”
“所以只能用你这罗盘暂时镇压？”涂山扔了手中阔剑，这法器方才因为使用“琉璃破煞”已经崩坏，此术法虽然能重挫鬼物，但却同样伤害法器，除非是件四阶法器，否则便只能经常换了，好在他储物袋中二阶法剑堆积如山，倒也不差这一柄，只是每柄都需提前祭炼，倒是麻烦。
“等到罗盘上镶嵌的灵石消耗殆尽，便没用了。”上官博良将灵灯调得更亮，趁着没有鬼物袭扰，仔细查看了周围情况，在岩壁上貌似杂乱的条纹之中找到了几处不太寻常的暗红痕迹，“看，这是禁魔阵，虽认不出具体流派，但作用大抵不差。”
“禁魔阵？”余下的两个人一个粗通皮毛，一个一窍不通，纷纷露出“你尽管说，我们努力听懂”的表情。
上官博良见状，枯瘦的面皮抽动了一下，解释道：“这九曲道中的某个地方，必然封印了一件魔物，只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无人维护禁魔阵，魔物的力量便因此泄露，造成鬼物滋生，越靠近这件魔物，鬼物便越强，至于咱们猜想的血气饲喂，或许是因为这禁魔阵会受到血气的扰动罢了。”
这番解释让两个门外汉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称是，虽然眼神中仍带着几分茫然。
“那我们离开？”刘粲然犹豫着提议，目光却不自觉地瞟向鬼物背上那柄乌黑钉锤，似有不舍。
“那份传承呢？”涂山突然插话，按照上官博良所言，之前的小队是获得了一份传承的，最有可能在这倪天虹所化的鬼物身上，如今看来，他衣衫褴褛，身上更没有储物袋。
“别急。”上官博良示意众人看向角落罗盘，“灵力散尽前，还有些时间寻找。”上官博良小心上前，侧身从那鬼物身边穿过，余下两人如法炮制，很快，便在一处破碎的青石案几上，找到了一枚储物袋。涂山隔空摄在手中，只是匆匆一瞥，便发现了内里的一枚古朴玉简，却没有细看，直接扔给了刘粲然。
“此地不宜久留。否则即便没有伤在身，也会变成鬼物。”上官博良见已经得手，便劝两人尽快离开，“粲然兄，你能找到其他的路么？”
“从这返回的第三个路口，有一条岔路没有走过。”刘粲然只思忖片刻，便给出了答案。众人不再多言，快速返回，依然从蠕动的鬼物身边走过，涂山想去拿那枚钉锤，却被上官博良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没有那枚钉锤，恐怕我那罗盘也不济事，而且那罗盘只能用一次，也只有一枚而已。”
“我没贪，我只是好奇。”涂山并不在乎，再好的法器也比不上他心心念念的黑鲸大剑。三人仍旧是来时的次序，涂山在前，上官博良居中，刘粲然断后，很快便来到了刘粲然所说的路口，行进了不足百丈，便听得队伍中间的上官博良说了一句：“停下，有东西。”
嗯？
两人止住脚步，但见上官博良驻足的所在，触手可及的位置，有一块明显光滑的石头。
“照月石。”上官博良如获至宝，浑浊的瞳中涌出一团渴求的光芒，枯枝般的手指轻轻拂去表面浮尘，“这……北荒的独有法器，竟然能得窥真容……真是幸运！”
“什么照月石？”涂山上前，只觉得那石头平平无奇，除了光滑别无长处，不过他也不全是门外汉，跟着仔细摩挲，竟也感受到些许奇异的灵力波动。
“我要修复它。”上官博良心思已尽数被此物吸引，双瞳聚焦，就像是看到了绝世美人，“你们……”
“我们等你。”涂山与刘粲然交换了个眼神，默契地退开两步。虽然已反向离开九曲道但仍在边缘。刘粲然择了一处空地，悄然取出那枚传承玉简，借着灵灯的微光细细研读起来。涂山主动靠向甬道拐角，魁梧的身躯如铁塔般堵住来路，目光始终警惕着黑暗深处，防止随时可能袭扰的鬼物。
…………
“无聊的鬼物。”
万禹亭信手捏碎一团袭来的黑气，指间传来阴冷但却熟悉的触感。那团扭曲的黑雾发出无声的尖啸，最终消散在空气中。他皱了皱眉，心中暗叫一声晦气。这海棠散人府本身倒无甚凶险，只是这些阴魂不散的鬼物着实恼人，他怀疑这和自己修炼的功法有关，但却没有仔细深究。
左右不过是些蝼蚁般的存在，连让他正眼相看的资格都没有。
按照万斐然提供的地图，他穿过初始那片坍塌的废墟时，本以为和自己所得地图中标注的那般，需要从几百条彼此勾连的裂缝中寻找出路，但这份新情报的价值很快显现——前行不足百丈，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形似会客厅的宽敞空间。
身侧悬浮的幽绿鬼火轻轻摇曳，映照出厅内陈设。虽然多数木器早已腐朽成渣，但从残存的紫檀木架和鎏金灯台残骸，仍可窥见昔日待客时的气派。高悬的匾额上题着褪色的金字，他懒得细看；倒是两侧案几上几件法器吸引了他的注意。随手摄来一件三阶的青铜四足小鼎，他掂了掂分量便收入囊中，清禹宗拮据，他这个掌门也不例外。
想到资源，万禹亭眼神阴郁了几分。修为到了他这个境界，每进一步都需要海量天材地宝堆砌。这让他不由想起万斐然那个购置平冶城商铺的协议。
平冶城在哪？或许陈昆应该知道，但那份协议，实则是没什么效果的，只不过是用来交换这份地图，以及合作的问路石。他也不会认那份协议，好在万斐然也不计较。
不过是个仰仗齐国鼻息的北剑门罢了。
他心中嗤笑，碾碎脚下一具干尸的头骨，随手捡了几块还算完整的骸骨扔进储物袋。绕过斑驳的影壁后，羊肠小道蜿蜒深入。他身形如鬼魅般飘忽前行，直到遇见三岔路口。随意选了左边岔道，行约一炷香时间，眼前出现个巨大的岩洞。高低错落的几十间石屋嵌在洞壁上，正是地图标注的弟子居所。万禹亭兴致缺缺地折返，改走右侧岔路——结果仍是同样的建筑群。
“果真无趣。”
他冷哼一声，突然心念一动。取出方才收集的骸骨，随意抛洒在路径显眼处，又摄来些破碎法器堆成小丘。这样简陋但明显的标记，只要后来者不是瞎子，定会循迹而来。
陷阱不必精巧，他眯起眼睛，暗道能印证心中猜疑就够了。回头望了望自己的杰作，他连伪装都懒得做，径直返回主路。
再行两三里，甬道渐宽，最终通向一个开阔洞厅。最醒目的是中央干涸的水池——长约二十丈，宽七八丈，池底积着厚厚的干裂淤泥。万禹亭目光扫过池底几枚乌黑的莲子，对照地图上的“清池”标记，忽然想起一个记忆深处的身影，但又被随即涌起的仇恨尽数冲散了，他不由得静气凝神片刻，才又左近徘徊了数步，未有发现。
按照地图所示，“清池”便是内外府的分界。万斐然提供的情报在外府还算详尽，内府却只有不足两里的模糊标注。万禹亭正盘算着再设一处陷阱，突然脊背一凉，感知到有人窥视自己！
这个念头刚起，身旁悬浮的幽绿鬼火便“噗”地熄灭。绝对的黑暗中，他神识全开，灵力如潮水般向四周蔓延……却什么也没发现。
…………
“吓死我了……”
上官博良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干枯的手指抓满了尘灰。他胸口剧烈起伏，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声，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一旁的刘粲然倒是神色如常，正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好像是个修士，不是鬼物，是么？”他仰头思索片刻，“看起来像是……”
“万禹亭。”上官博良沙哑地接话，声音里还带着未消的惊悸。
“对，是他。清禹宗的掌门万禹亭。”刘粲然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引得涂山也起身过来围观，他一直守在外围，虽然没有鬼物来袭，但也一直保持戒备。
上官博良艰难地撑起身子，用袖口擦了擦后颈冷汗，喃喃道，“刚才他那道神识，直接刺入了我的识海，幸亏我及时切断了照月石的连接，否则……”
“不过他那边地貌和我们完全不同，想必距离我们很远。”作为三人中最擅长记路的，刘粲然早就把沿途特征刻在了脑子里。
“那就好。”上官博良长舒一口气，凹陷的眼窝里闪过一丝后怕，“他怎么会在这里，据说他已经到了伪天境界，我们几人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这照月石还有这等神通？”一直没掺和两人谈话的涂山，也听出了此物的玄妙。
“不止如此，”上官博良取下法阵核心的几枚灵石，那些繁复的符文立刻黯淡下来。他爱惜地抚摸着石面，“只有一件照月石可以参考，我没法完全修好它，必须找到其他的……不仅能观形，还能闻声！就算只能复原部分功能，也足以让家族多一件镇店之宝了。”
“很贵？”涂山挑了挑浓眉。
“至少半枚四阶吧。”上官博良面带兴奋，他随手这么一说，却见刘粲然正在努力的用匕首想把那枚照月石撬下来。
“别白费力气！”他赶紧制止，“值钱的是上面的古阵纹，石头本身不过是载体。”见刘粲然悻悻收手，他又解释道：“如果能找到另一块，就能构建完整的观测法阵。想来刚才看到万禹亭纯属巧合，这类法器的连通规律，全看原始符刻的走向。”说着，他重新嵌入灵石，大胆地再次激活法阵，但这次石面上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他走了。”
上官博良难掩失望。他快速在原有法阵外又布下三层隐匿符文，这才起身，“去找下一块照月石。若能找到，其他收获我都可以不要。”话刚出口，他又忽然后悔了，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传承除外。”
“哈，你自己看！”刘粲然和涂山相视一笑，前者甩给了他一枚玉简。
上官博良一心研究照月石，还未来得及验看得来的传承，甫一入手，灵识匆匆扫过，却发现里面全是扭曲如蛇的陌生文字，仅有零星北陆注解，根本看不懂。
“看起来这份传承是玉禅心的，需要找个北荒修士才能解读。”上官博良多少有些见地，“不过，玉禅心的东西，可比海棠散人的高明。”他枯瘦的面容因兴奋而泛红，细细将头尾道来。
脚步声渐渐远去，三人扭曲的影子最终融入了甬道尽头的黑暗之中。
…………
“此事的关节，还需要为师为你细细道来。”
雾嘉厝山，匆匆改建的道宫内血气弥漫，龙隐英代和江之问师徒二人，一同站立在祖师雕像之前，左右侍女小心侍奉，不敢发一言叨扰，这个时候，忽然听到禄芽道人那句尖锐的声响。
“时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