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倩问:“快说,你今天来这里,是想做什么?”
安冒耍贫嘴,说:“我来看看,你是不是在这里做了窑姐儿,如果是,我就花两个钱儿,照顾一下你的生意,让我也乐呵乐呵——”
赵小倩用力将刀尖一伸,安冒的脖颈处立刻开始冒血。安冒的脖颈处本来就被赵小倩割得伤痕累累,现在他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他疼得嗷嗷直叫,赶紧求饶。安冒说出真话,他说他和大哥已经穷得叮当响,已经没钱吃饭,他本来想去敲诈林萧一笔,结果没成,他就想来向她讨钱。包括他是怎么发现她住在饮马客栈里的,等等,他全都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如实地向她说了一遍。
安冒这么一说,赵小倩倒是心软了,她不是心疼安冒,她是心疼安杰。她听安冒说安杰已经穷得吃不起饭了,她心里一揪,很心痛。她知道,安杰兄弟原本可以衣食无忧,但是安杰为了她,如今弄得走投无路、忍饥挨饿,她着实觉得自己有罪。想此念此,她也无心继续伤害安冒,她将手一缩,后退两步,有些失力地跌坐在凳子上。
安冒不敢轻举妄动,他怕这个女人又要踢他、或者刺他。
赵小倩语气里有些伤心地问:“你大哥……他身上的那些伤怎么样了?”
安冒想了想,说:“我大哥他伤得挺重,他都是为了救你,才受了那么多的伤。本来吧,只要能请个大夫给他看看,再多买些好药让他服下,他的伤就能好起来,可是现在,我们不是没钱嘛,就只能是将伤病拖着,也无法请大夫、也没钱买药——唉,我那苦命的大哥啊——”
安冒当然是故意这么说的,为的就是让赵小倩心软。其实他也是多此一举,对于安杰,赵小倩本就是牵肠挂肚的,只不过碍于现实困境,她才只好远离安杰。
赵小倩也没有多说什么,她去打开柜子,拿出了一两银子来。她将这一两银子丢给安冒,说:“你拿着,先给你大哥买些粮食和药。”
安冒猴急地抓住了那一两银子,他高兴得眼睛里都放出了贼光。但是,他旋即就又将脸耷拉了下去。他诉苦似的说:“姐姐,这一两银子也太少了吧?我这又得买药、又得买粮食的,一两银子才够我们兄弟二人撑几天?我大哥对你的情意,可不止是值这么一点银子吧?”
赵小倩一笑,说:“你刚才不是还说,不许我做你姐姐吗?你这一刻倒是叫得欢。你也别拿话来激我,跟你说实话,我能拿得出来的现钱,也就只有这么一两银子而已。林萧他只能管我温饱,根本就拿不出更多的钱来养我。林萧家里的钱,都掌握在李大花的手里,只要李大花不松手,林萧就算想给我锦衣玉食,他也做不到。”
安冒一听这话,可傻眼了。他原本还打算拿赵小倩当个钱袋,从她这里多捞走一些钱,可是没想到,赵小倩居然也穷得只有一两银子而已!安冒仔细看着赵小倩说话时的样子,觉得她也不像是在骗人。她也没必要在这一刻装穷。
安冒哀叹一声,从地上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他的裆部还在隐隐作痛。他看了看手里的一两银子,按理说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可是他此刻却分明只感到无边的绝望、沉重的窘迫。他颓丧地想:“李大花,又是李大花!李大花卡死了我所有挣钱的路!”这一怨念,带着黑色的仇恨,在安冒心里飞速膨胀。
赵小倩说:“安弟弟,其实你和我,根本就没有必要斗得你死我活,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李大花!”赵小倩说着,将手中的刀子放在了桌子上,不再拿着,以此来向安冒表示友好。她说:“李大花把你和安杰逼上绝路,她誓要将你们兄弟俩活活打死,才肯罢休;而我呢,自然也是李大花的眼中钉、肉中刺,她恨不得将我剥皮抽筋、碎尸万段才能解气!——如今,李大花是重伤在身、卧病在床,所以她才不能集结那些地痞来寻我们的仇,可是以后,李大花一旦伤病痊愈、精力充沛,你觉得,她会将往事抛于脑后、放过我们吗?”赵小倩看着安冒的脸,情真意切地说。
赵小倩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近安冒,她将一只手柔软地搭在了安冒的肩膀上,她用柔弱又幽怨的语气说:“你以为,我是真心喜欢林萧吗?你以为,我是真心愿意自甘堕落,做林萧豢养的金丝雀吗?不,我只是想要活下去,我只是一个拼命想要活下去的可怜女人罢了。我只是为了林萧赏我的几口饭,在出卖我自己的身体罢了。很多时候,我自己都觉得我自己肮脏、恶心——”赵小倩说着,竟楚楚可怜地幽泣了起来。她哭得梨花带雨、花枝轻颤,任哪个男人看了都会怜惜。
安冒哪里经历过这种场面?他从前去青楼妓馆,那看见的都是庸脂俗粉们阿谀奉承的谄媚之笑,哪有女人楚楚可怜地向他哭过?况且,赵小倩又是那么漂亮,此刻离他这么近。安冒的心一下子就乱了,他不知所措,又晕晕乎乎的。他看赵小倩这么可怜,觉得自己从前对她生起那么多的邪念和欲火,真是造孽。
“你别哭,赵姑娘,你别哭——”安冒说话都慌里慌张的,他想找块手帕,来给赵小倩擦眼泪,可是像他这种邋遢汉,平时身上又怎么可能有手帕呢?安冒找不到手帕,就更慌张了。
赵小倩幽泣着,娇嗔道:“怎么你刚才还叫我姐姐,现在却又叫我赵姑娘了?这多生分。是不是你也嫌弃我,你也觉得我恶心、肮脏?”赵小倩说着,用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柔情万种地看着安冒。
安冒被看得不好意思,他脸上忽然发红发烧,他感到了深切的害羞。这种奇妙的感觉,令安冒好像瞬间飞回到了自己情窦初开的少年时候。“赵姑娘……不,姐姐,我怎么会嫌弃你肮脏、恶心呢?我也是一个穷苦人,我从小就忍饥挨饿、吃了上顿没下顿,所以,我懂你的处境,我知道那种拼命想要活下去的感觉。我从前也为了吃饭,做过各种低三下四的事情,我也经常被人唾弃、被人看不起,但是我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所以,姐姐,你真的不要嫌弃你自己。我们穷人,生来就活得不易,处处被人为难,因此,我们绝不能自己为难自己,绝不能自己想不开。”安冒这几句话说得情真意切,说得难得地善良,他仿佛在这一瞬间,向赵小倩掏出了真心。
赵小倩当然懂得安冒的变化。因为,这就是赵小倩顺水推舟的诡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