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龙华集团的风声，在省市两级的小圈子里愈传愈烈，像湖面下涌动的暗流，表面平静，内里却酝酿着足以改变地貌的力量。
那天下午，阳光正好。宋江批阅着文件，门被轻轻推开，白天波刚要汇报什么，一个身影却从他身后略显迟疑地探了进来。
“哥……”
这一声称呼，让宋江手中的笔尖骤然顿住。他抬起头，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门口站着的人，风尘仆仆，眉眼间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染上了岁月的沉静，但那熟悉的神态，尤其是那声略带沙哑的“哥”，瞬间击穿了作为市委书记的铠甲，直抵内心最柔软的角落。
“小明？”宋江几乎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绕过宽大的办公桌。真的是宋明，那个离家闯荡、数年杳无音讯，让父母日夜牵挂的弟弟。他瘦了些，也黑了些，但眼神明亮，站姿里有一种经风雨后的沉稳。
“瘦了！”宋江走到他面前，伸手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他的脑袋，言语里是压不住的感慨和心疼。父母年纪大了，最念叨的就是这个漂泊在外的小儿子。
宋明看到宋江，眼眶瞬间红了，但他强忍着，嘴角努力扯出一个笑：“哥，对不起，这些年一直忙…让爸妈，还有你们担心了。”
白天波显然也认出了宋明，他迅速掩去脸上的惊讶，恢复了秘书长的专业素养，微笑着对宋明点头致意，然后轻声对宋江说：“书记，这位是？”
“这是我弟弟，宋明。”宋江介绍道，心情仍激荡不已。
“宋先生，您好。”白天波礼貌地问候，随即看向宋江，“书记，下午三点半关于旧城改造的专题会……”
“推迟到明天上午。”宋江毫不犹豫地吩咐，此刻没有什么比家人更重要，“小白，另外，麻烦你安排辆车，去把我爸妈，还有我大哥一家，都接到家里。晚上，我们一家人聚一聚。”
“好的，书记，我马上去办。”白天波应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兄弟二人。宋江拉着宋明坐到沙发上，仔细端详。两人聊了很多，聊父母的健康，聊大哥家里的近况，聊宋明这些年的漂泊。
宋明说的很简略，只道是在南方一家科技公司做事，经常出差，项目保密要求高，所以联系得少。
言语间，能感到宋明成熟了许多，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用事、非要出去看世界的毛头小子。
宋江以为，宋明这次是终于想通了，回来看看，或许打算安定下来。
心中的喜悦和作为长兄的责任感交织着，宋江甚至开始盘算，在汉江给宋明找个安稳体面的工作，让他留在父母身边。
然而，当他下一句话平淡地说出口时，宋江整个人仿佛被定在了原地。
“哥，我这次回来，不完全是探亲。是跟公司项目一起过来的。我算是……先遣队吧。”他顿了顿，看着我，清晰地说出了那四个字，“我们公司，是龙华集团。”
龙华集团？
宋江怀疑自己听错了。那个搅动得全省高层心绪不宁、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的科技巨擘？
那个可能决定汉江未来十年产业命运的“龙华”？我的弟弟，宋明，是它的人？还作为“先遣队”回来了？
“龙华…集团？”我重复了一遍，声音有些干涩，“你…你在龙华工作？这次搬迁的传闻，是真的？”
“是真的。”宋明肯定地点点头，神色认真起来，不再是刚才叙家常的模样，而是带着一种我有些陌生的、属于职业经理人的专注，“不仅总部在筹划搬迁，核心研发团队和一部分关键生产线也会随之迁移。更重要的是，我们正在和十几家深度绑定的上下游核心供应商，以及两家有战略合作关系的生态链企业沟通，推动它们同步落地，形成一个完整的产业簇群。这次变动，规模会很大。”
巨大的惊喜如同海啸般冲垮了我最初的设想。宋江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小明，你说的是真的？你能确定？这么大的事，你在里面…能说得上话？”
狂喜之后，是本能的政治警觉和兄长式的担忧。龙华搬迁，牵涉的利益和层级太高了。弟弟才多大？
离家不过几年，他在这样一个庞然大物里，能担任什么关键角色？他的话，有多大分量？
这会不会是一个误会，或者，一个过于乐观的错觉？
宋明似乎看出了宋江的激动与疑虑，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理解，也有一种奇特的、让人安心的笃定：“哥，你放心。我既然回来跟你说这些，就是有把握的。公司派我来打前站，前期的一些调研、接洽、场地初选，我这边可以负责。更具体的方案和决策，后续总部团队会正式介入。但方向，已经定了。汉江，是重点考察对象之一。”
之一……这个词让我迅速冷静下来。是了，如此规模的迁移，汉江不可能是唯一的选择。
我们有何优势？我们的劣势又是什么？
夜晚的市委大院深处，一号楼餐厅里，灯火格外温暖明亮。父母被接来了，大哥大嫂带着两个侄儿也到了。温馨的家里，充满了久违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欢声笑语。
母亲拉着宋明的手，眼泪就没干过，反复摩挲着他的脸，喃喃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父亲虽然端着严父的架子，但眼角深刻的皱纹里也满是笑意，不停地给宋明夹菜。
大哥则拍着宋明的肩膀，感慨兄弟终于团聚。孩子们在桌边追逐打闹，童言稚语更添热闹。
宋江难得地彻底放下了工作，系上围裙，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兄弟小时候都爱吃的家乡菜。
厨房的烟火气，家人围坐的喧闹，父母欣慰的容颜，这一切都让宋江感到一种坚实的、足以抵御外界所有风雨的幸福感。
无论在外面是书记还是什么，在这里，宋江只是父母的儿子，兄弟的兄长。
席间，宋江和宋明默契地没有谈论任何关于龙华、关于工作的话题。说的都是家长里短，回忆里的趣事，孩子的成长。
宋明也彻底放松下来，给父母讲些旅途见闻，逗得两个老人开怀大笑。
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宋江心中那因龙华事宜而生的纷乱思绪，也渐渐沉淀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