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江家。
“你这是做什么!”
江家老祖母望着地上那只被砸碎的蜃影仪,脸色铁青,勃然大怒地看着最为宠爱的孙儿——江才斌。
江才斌却毫无惧色,抬头迎视祖母的目光,神情倔强:“祖母,您别进去……孙儿舍不得您。”
“胡说八道!”
父亲怒不可遏,一步上前,恨不能当场揍死这个孩子。
“祖母是带着咱们一家成神的,你竟敢做出这种事?”
江才至也是皱眉:“小弟,你平时调皮也就罢了,这种时候胡闹成什么体统?”
“我不是胡闹!”江才斌急道,“我是认真的!你们不能进去!你们进去之后,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又在信口开河,哪来的说法?”父亲冷笑,“谁教你的?”
“我……”江才斌张了张嘴,却一时语塞,只得咬牙道,“我是听我朋友说的。”
“你朋友又是什么人?”
“我朋友……是……”
江才斌顿了顿,将鬓间的一缕乱发别到耳朵后面,整理好思绪才道:
“我朋友是天师传人!她知道这里面有莫大的问题!”
“呵,什么天师传人?”江才至马上皱眉道,“才斌,你不会是被人骗了吧?”
“我才不是!”
“哪座山的?”
老祖母倒不动怒,反而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
她的长辈经历过这些宗门教派百家齐放的年代,也曾在礼部当差,家学渊源耳濡目染,故而还是略知一二。
江才斌犹豫了一瞬,才说:“额,汪喵山……”
这话一出,马上引来低低嗤笑。
“这名字也不像是什么正经的名字,才斌你这糊涂啊……”伯父在一旁忍笑道。
“你这孩子!净瞎说!”
父亲更是恼羞成怒,抬手一掌扇过去,却没想到被江才斌一闪身躲了过去。
没想到儿子身手突然灵光,他怒道:
“平日不练功,今天倒是开窍了是吧?看我不打死你!”
一撸袖子,要追过去,却被祖母一拐杖拦下。
“好了。”
“这名字听着就不是什么好的,才斌,你这是被骗了啊!”母亲忧虑道。
“什么被骗,他就是胡闹!”父亲怒道。
江才至也道:“才斌,你向来渴望被关注,平时闹闹也就罢了,现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别再瞎说了。”
江才斌涨红了脸,却不知如何辩驳。
江老祖母摆了摆手:“罢了,别耽误正事,重新下载程序,我们进去吧。”
“是,祖母,我已经下好了。”江才至马上献上灵讯,还补充道,“而且这个灵讯也是一同供奉过的,孙儿就是担心出什么岔子。”
祖母一脸赞赏:“还是才至心细如发啊……”
天幕已然泛白,神国的轮廓在云层中若隐若现。
当下,江家上下也就不再理会江才斌所言。
点开【谒天门】,就要一个个走入幻象中。
江才斌心中焦急至极,终于再也忍不住,大吼一声:“你们不能进去!那里根本不是神国!那是陷阱,是……”
话未说完,他的身躯猛地一震,像是某种禁制忽然崩裂。
“啊啊啊啊啊!”
他猛然弓身跪倒,痛叫一声,双手死死按住自己的背部,血迹瞬间自指缝间渗出,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你怎么了?”
“才斌?你,你,你身上……那是什么?”
惊呼声接连响起。
只见他肩胛处皮肉翻卷,一道道血痕狰狞裂开,一只血肉模糊、蠕动不止的匣子缓缓从皮肤与骨骼之间长了出来,仿佛是生根多年,如今才破土而出。
更骇人的是,那匣子半开着,一个绝美的头颅探出,看着江家众人,露出冷艳的笑容。
“诡物!”
“渎神者!”
江家众人瞬间大乱,满脸震惊之色,随后转化为彻底的厌恶与恐惧。
“抓住他!”
“别让他碰灵讯!”
“快,快想办法!”
“先动手啊!”
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句,一道道灵符、剑气、灵器同时轰向江才斌。
江才斌初时还能闪避,但也是左右支绌。
直到一根燃烧着圣焰的长绳从江才至手中腾起,夹带规则之力缠绕而下。
江才斌根本来不及挣扎,便被紧紧束缚,绑在石柱上,嘴里也被堵上,只能发出低沉的呜咽。
他拼命摇头,眼中满是哀求与恐惧,却再也无法开口。
“好了,别管他了。”
“要不是懒得跑一趟神殿,就不该留着这种玩意儿!”
“真是晦气,差点坏我们好事。”
冷言冷语中,江家众人再不看他一眼,转身依次走入那洁白幻境之中。
最后一个,是江才至。
走向幻境的脚步停顿,他缓缓回头,朝着被缚的江才斌走去。
俯身贴近,声音低若耳语:
“弟弟,没想到你终于成了……我还以为过程太缓慢,恐怕赶不及看到结果呢,这下好了,为兄也能安心了。”
江才斌双目圆睁,剧烈颤抖。
想要问,却说不了话。
江才至微微一笑:“你慢慢想吧,反正我要做神国人了。当然,你也可以努力第二批,但是现在按照你的情况,恐怕只能做个燃料,成神的资格是再无可能了……”
“才至,你还不快来!”
幻境中有人催促。
江才至笑了笑,又在江才斌脸颊上轻轻拍了拍,仿佛在安抚一头将被宰杀的牲畜,同时高声道:
“诶,来了,我就是看才斌很痛苦,很是心疼……”
“知道你是个好哥哥,但是对诡异实在没有必要,他已经没有半分亲情可言……”
“还是我们的才至心软啊!果然该成神……”
“这才是我们江家的希望。”
江才至回头,对着目眦欲裂的江才斌冷然一笑。
随后,毫不留恋地踏入那雪白幻境之门。
一切尘埃落定。
院内归于死寂。
江家还有许多人,旁支还有仆从。
但是主家就此消失了,除了江才斌。
他心如死灰,在柱子上被绑了许久,才终于听到沉重的脚步声靠近。
有人将他身上的绳子一层层解下。
对诡人而言,这种绳索带有规则灼烧之力,被缠久了,简直像剥皮抽骨。
此刻解开,他身上已是血肉模糊,衣衫尽湿。
脸色苍白无比,透着哀恸。
“你说得对,他们不会听我的……”
江才斌喃喃道,抬头看向眼前这沉默的短发女子。
“都说了你该听乔语姐姐的。”旁边还有个娇俏的少女,插嘴说道。
“是……”江才斌低头。
“翠翠,麻烦你拿点金疮药给他。”乔语倒是没接话,只是对旁边的翠翠说道。
“好咧。”翠翠从囊中翻出一个瓷瓶,递过去,又嘟囔一句,“要我帮你吗?”
“不用了……”
江才斌身后匣子里伸出一根根漆黑长发,卷起瓷瓶倒在他身上的伤口。
他痛得龇牙咧嘴,又道:“多谢……嘶……你们解救我。”
“倒是多谢你给我们遮掩。”乔语微一颌首。
当时,乔语和翠翠两人被金吾卫追捕,只能用了一道障眼符,模拟出传送法阵的效果,实际上却钻入旁边的宅邸中。
正巧,就是江家宅邸。
也恰好是江才斌的院子。
或许这也是命运的交织。
江才斌也没想到突然有两个女子闯来。
他记得那晚,乔语靠近时,体内某种力量仿佛被她唤醒。
熟悉感如潮水般涌来。
所以他选择了在金吾卫敲门搜查时,说了谎话。
所以,又在乔语说了这个神国不能进去时,他选择了相信。
更何况,作为诡人的他,能够感受到这神国雪白之下的某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于是赶紧阻止,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下场。
“可是……这神国,这神国是通往何处?”
江才斌不明白,虽然自己被家人给抛弃了,可是还是想要知道,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抛弃自己。
乔语沉默,而翠翠倒是开口道:“天网的一部分已经被污染了,所以现在是天网这被污染的部分在吸引人进去。”
“这样想想,你觉得这神国能有什么好事?”
江才斌一想,实在是有些不寒而栗。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这么多人要进去……恐怕如今,长安许多世家都已经落入其中了。”
乔语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也不关心。
她只念着一人。
翠翠却说:“或许,现在正好是个好时机,离开长安。”
既然是这样重大的时刻,肯定都盯着天上。
“然后呢?”江才斌愣了愣,说道。
“我们去司天监旧址。”
乔语挠了挠头,肯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