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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儿被西凉王子奸污,又在纵目睽睽之下被人撞破一事,有宁安的算计,也有她的任而为之。她年幼时,相王妃又何尝没有欺辱过她呢?在她祖母去世后,宫中宴会时,她也曾对她起了杀心。她没那么大度,原谅一个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

她嘱咐相王妃看好儿女,是放她一马;知晓相王意图献出喜儿讨好西凉王子,是她的算计。相王无能,耳根子又软,不过是找了一个妾室在她耳边念叨了几句,他便做了。他那被春药与女人填满的脑子里,根本不想想,与西凉王子交好,会落了谋反之名。

喜儿像相王妃,有脑子有谋略,也有绝境之下,孤注一掷的勇气。

她很聪明,找人问清了她母亲与摄政王妃的恩怨,然后独自找上了宁安。

温和谦恭,是一个王妃该有的样子,也是任何一个皇室女该有的样子。该有的样子,却不是真实的样子。装模作样久了,便会忘记自己真实的样子。

喜儿说,我不羡慕你,我羡慕你的女儿。

她说,我羡慕她有一个好父亲,也有一个好母亲。她的父亲认可女儿,愿意让女儿成为鸟,成为风,以一己之力为女儿撑起一片天,让她即便在世俗牢笼中,也能保持与众不同,无须假笑从容,更不用学会顺从。

宁安说,你刚出生时,你的母亲也是这么想的。

她说,十月怀胎,血脉相连,九死一生生下,所求不过是平安顺遂四字。她生下你时,只有十七岁。尚且年幼的她,面对她的第一个女儿,我想,她对你的期待,与我对禾禾、想想的期待并无不同。我希望我的女儿,可以不畏惧世俗,可以不畏惧人言,我想为我的女儿撑起一片能够让她自由自在的天。

她又说,日后你有了孩子,便会懂了。

喜儿的精神不是很好,她看着宁安有些心不在焉的问,“我还有机会做母亲吗?”

宁安没有回答,许多事,她们心知肚明。她可以做母亲,可做了母亲,便再也回不来了,无论生死。皇上接受不了一个生了外族人孩子的公主,也接受不了一个有外族人血统的皇族子孙。或者说,并非一味要血脉纯净,而是唯有西凉西夏不行。他们屡屡进犯,打死虐杀他们的臣民,攻占他们的城池,嚣张凶狠,威胁恐吓几十年。如何能容,如何能忍。

喜儿苦笑,“不做母亲,我便能回来了吗?”

宁安脸上绽出一丝无奈的笑,“我可以向你保证,至多三年……”

喜儿打断她,“不用了。”她缓缓摇头,眼神越发坚定。“我不回来了。”

宁安错愕,喜儿看着她,站起身,缓缓跪伏在地。“王妃若是要给我一诺,便请王妃用我一命,换的我妹妹弟弟以及母亲一生平安顺遂。”她三跪拜后抬起头,“用我一命,换得国家安稳,换得母亲弟妹平安,值得。”她看着宁安,“我知晓,今日便是我不来找王妃,王妃也会来找我。西凉兵强马壮,武器也精良,若是西夏再与他们联合,便是摄政王亲自领兵,这一仗也难打。可若能从内部瓦解,便容易了许多。”

胭脂淡笔札,红妆换啼花,她虽是女子,也懂得何为国,何为家,明白有国才有家,她也曾忧国难,也曾想着秋风催马,银鞍照白马,流星自飒沓。

宁安心头一悸,说不清什么滋味在心底喷涌而出。她攥起拳头,闭目沉默良久,才缓慢而又坚定道,“生前荣耀我给不了你,但我可以给你死后哀荣。”她睁开眼,看向她,“忠良之心、忠烈一门,虽非男子请长缨、慷慨出征,女子仍齐奋勇、冲锋陷阵。赤胆忠心、为国效命、拼死一战、鬼泣神惊、壮志未酬、疆场饮恨、洒碧血、染黄沙、浩气长存。”

李冰来了。

一众陪嫁侍女来了。

阿朱阿紫端上绝育汤药,喜儿一碗碗放入她们手中。“喝了吧,到了那边,能少受些罪。”

李冰看着宁安,宁安垂眸,掩去一闪而过的狠辣。她不能让她们有机会怀上身孕,生下孩子。为母者,最心软。忠心二字,她从不信。她只知晓,只有到了绝境,她们才能孤注一掷。也只有斩断她们所有退路,只留给她画下的一条钢索,她们才能对她尽忠。

宁安看向李冰,“李将军,你此番先去漠北,一年后,王爷将会派常韬同你换防,我会将他引去应州,到时你便可光明正大带着你的李家军与应州军汇合了。”

李冰回看着她,“你如何能保证?”

宁安笃定一笑,“我自有我的法子。”

“边防朝政,岂是你能干涉的?”

“王爷愿意,我自能干涉。”

常韬的小姑娘,小姑娘腹中的孩子,她对于薛念的屡次挑衅,薛念寻求和离,远走应州……又何尝无人安排呢?不然,怎会那么巧,钱文君便有商队要去应州,怎么就那么巧,常韬不依不饶,又恰好知晓她跟着商队去了应州?

京城盘根错节的关系,已经被夏侯宁安握在手中了。原也没那么快,奈何摄政王宠爱她,对她多番纵容,允许她将手伸入前朝,允许她干涉朝政。

她一贯聪明,加之没安全感,又是个母亲。有机会收拢权力,铺排开势力,自然不会拖沓手软。

宁安烧掉喜儿送来的最后一封信,坐在妆台前,等着阿朱来为她梳头。天开始热起来了,阿朱拿了薄荷做成的粉要给宁安敷,掀开衣领,见她脖子上好几个红红的鼓包。

“呀,被什么东西咬的?”

宁安对着镜子看了一眼,“我也不知,前些天想想也被咬了。”手上被咬了两口,第二日便红肿起来了。“柜子里有药膏,涂了就好了。”那药膏,是竫也的道士给的,特别好用,第一日涂上,第二日便消了。

肃宁走入,见阿朱给宁安涂药,从她手中拿了过来。“房间撒过药粉,床铺扫过,被子褥子也都晒过,也不知从哪儿沾来的虫子。”专挑着皮肉嫩的孩子们与她咬。

蓝姑姑道,“这里干旱,家家户户又多挖菜窖,难免有虫蚁。”她将冠子放下,“有一种虫子,我家乡叫青腰虫,红黑相间,浑身都是毒,若是贸然拍死了,一点点青腰虫体液便会灼伤皮肤,留下疤痕。若是沾了眼睛,定会瞎。”

宁安抓了两下被咬出得包,肃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宁安冲着铜镜里的他鼓了鼓脸。“那能寻些过来吗?”

蓝姑姑不解,“寻它做什么,那么危险。”

“寻来养着,应战前捣碎了涂在刀剑上,效果岂不是更好?”

蓝姑姑一边为她梳头一边笑道,“青腰虫稀少,不如金汁物美价廉。”

金镶珠五福捧寿簪,彩蝴蝶纹步摇,浅粉蝴蝶繁花团窠纹圆领长袍,大袖衫,云头履……戴上如意云头满堂富贵长命锁、点朱唇、画花钿,薄纱覆面。待宁安收拾打扮好,已经是晌午。

两个侍女搀扶着走出小院,直接上了停在外面的马车,瞎眼婆婆昨夜便回了竫也,小慕回身锁门后,拿起了刀。

肃宁将想想抱向马车,想想不愿坐车,闹着要跟哥哥骑马。这要求并不过分,肃宁便也由着她了。他不坐马车,他需要光明正大的回去,告知所有人,他平安无事。

禾禾钻进了马车,“娘,我来陪你。”她亲热的坐在宁安身边,挽住了她的手臂。

小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被拉着跪下。大力嫂紧紧捂着他的嘴,直到他们走远。

小力挣脱开她,不悦道,“娘,你拉着我做什么,我都没跟苗苗哥告别。”

大力嫂轻拍了他一下,“那是摄政王长子,皇太孙,你哪里能靠前。”她心中藏着事,也不跟他多说,让他不要乱跑就转身进屋了。她拿着宁安给她的信,不知要不要去应州。丈夫靠不住,儿子年幼,又不敢同旁人商量,怕旁人嫉妒害了他们。

周大娘的脸色不太好看,谁人猜得到,住在巷子深处不会过日子的猎户夫妻,竟是摄政王与摄政王妃。

周大郎看了一眼女儿,叹道,“可惜了。”

周大娘自是猜得到他的心思,忍不住刺道,“可惜什么。”她拉过大妮,“怎么,你还想着同摄政王做亲家不成。”

周大郎嘿嘿一笑,“我这不是见皇太孙对咱们大妮挺好的吗?”这些,也不过只是说说。周大郎并非不切实际的人。他伸手摸了摸大妮的发顶,“若是咱们的女儿生的白些,美些,细嫩些,又读了书,日后保不齐还能做个妾。”他摇头,“这就是命啊。”

回应州的第二日,肃宁便在军营住下了,禾苗跟着他一起。宁安原想着让禾禾留下,却被他拒绝了。他说,“禾禾同苗苗自幼一同练武,来应州后也多次随军抵抗敌袭,夜半偷袭探路,她不比苗苗差。你不让她去,她辛苦练得这些年,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他喜欢温宁乖顺的女子,他要他的妻子不见外人,满心满眼都只有他一个。可他却不允许他的女儿如此,他的女儿,该是翱翔的鹰,而非温室的花。

宁安一边为他扣盔甲,一边道,“哪有你这般的。”

肃宁看着她,“我怕你见识的多了,知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后,便厌弃我了。可对咱们的女儿,我却想要让她志意常充然、囊括于天地,如此这般,才不会被情爱左右,才能时时保持清醒,不会被旁人以爱之名骗了。”处于不同的身份,想的东西自然是不同的。“行为与想法,相互矛盾,本就是常见之事,无须多思多虑,自觉不好。”人的想法是多元的,不可能对某种事物在一段时间内一直保留同一种看法。

丈夫儿女在军营时,宁安便静静的呆在院子中,看着想想练字、读书。平静之下是无休无止的担心害怕,每每听到远处传来的号角声,总会心惊肉跳。应州城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昨日不知从何处涌来一批难民,前日城中有人造反,再往前几日,无数人喊着应州城要破了,匆忙带着行李往湖阴城县跑。

怎么能不担心,如何能不担心?

这些日子,便是苏朝、碧涵来陪她,几人也是相顾无言。她们的丈夫也在战场,生死未知。

“蓝姑姑,去将应州军的家眷们都集中起来,告诉她们,若是担心,便为将士们做些衣服鞋子、方便携带的吃食,布料针线、食物我们提供。若是有人未能归来,摄政王府也会养着未归人的家眷,不会让他们无依无靠。”宁安压下心底的担忧,冷静的安排。“应州城来了不少流民,让衙门暂且将他们安置在庙宇中。集中城中的大夫,分为三队,一队去看难民,将有病与康健之人分开;一队守着应州城;还有一队,去军营支援。”

阿朱记下,带着之桃便要去安排,宁安又道,“一切以他们自愿为主。”

小慕从门外走来,“王妃,城中的药材已经都清点集中起来了。” 大蓟、小蓟、地榆、侧柏叶、白茅根、三七、茜草、蒲黄、花蕊石等止血的药材应州城留了一半,余下全部送去了应州军营。

“防疫的药材可齐全?”

小慕摇头。黄芪、板蓝根、金银花、防风、甘草,应州城存的本就不多,他们在沙城收了一批,也不多。

苏朝不解,“为何要准备防疫的药材?”

碧涵低声道,“有人从半年前开始,便以应州城为中心的,向外扩散暗中收取防疫药材。王爷王妃从宁州收了一批来,又在沙城收了一批,原也是有备无患,可你瞧着这突然而来的流民,有病的无病的混在一起,若是有一人染了瘟疫,应州城便危险了。”

宁安道,“西凉史书上有过记载,六十年前的一战,他们曾偷偷将染了鼠疫的老鼠偷入应州城。” 起病迅速,突发高烧,头痛、口渴、恶寒、呕吐、出血、脖颈鼓结肿大、四肢卷曲痉挛、猝然眼珠上翻,脚一蹬、口吐鲜血、咽气死亡。“最近,应州城内老鼠多了很多。”除了鼠疫,西凉还偷偷将一种可让人剧烈的腹泻,呕吐的病毒沾在菜、肉上,借由买卖,送入应州城。

她看向蓝姑姑,“姑姑,我想关城门。”

蓝姑姑摇头,“城中人心惶惶,若是在关城门,民因恐而愤,民愤一起,咱们控制不住。”前面在打仗,应州城一定不能乱。

宁安眼中蒙上一层阴翳,许久后才冷冷道,“有症状者,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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