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休息了一下,温颂不得不去参加官方安排的简短采访,她看着眼前乌泱泱来自世界各国的媒体,站在写着Nobel Foundation标志的蓝白背板前,脸上挂着礼仪性的假笑。
镁光灯闪烁,聚光灯打在她肩头,她神情沉稳,但心里却已经有些烦闷。采访前,程泊闻和夏甯和都给她打了电话,内容都是有关祝贺她拿到诺贝尔奖,但是到最后,都不约而同的说了同一件事,那就是让她一定要参加中国内地官方媒体的采访,还特意告诉她,采访时请说中文。
温颂听完后,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看向程澈,表情有些委屈,她攥着裙子小声抱怨,“我肯定会接受中国媒体的采访…可是…我很烦他们一直说我是,程澈的妻子,之前拿到breakthrough prize和去空间站的时候都是这样,每次都说,程澈的妻子温颂教授…”
“我知道…”程澈点点头,摸了摸温颂的背安抚她,“没事老婆,刚刚我也看了国内的直播,说的根本不是程澈的妻子Iseylia教授哦,而是在镜头切到观众席的时候,主持人说,‘现在画面里的是温教授的先生和她的母亲….放心吧,不会的。”
“我知道…我只是….”温颂咬了下嘴唇,对程澈说,“阿澈,我不是不想被别人说是你老婆,我只是觉得,他们没必要在我们的名字面前,加上对方的名字,不是吗?好像非要把两个人比个高下一样。尤其是…他们明明可以直接介绍你。”
“我不介意的。”程澈笑了,握住了温颂的手,“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国内的一些习惯就是这样,你放心,媒体那边,我都让韩助理打好招呼了,肯定不会说你是我老婆。”
“这有什么关系啊,我本来就是你老婆。”温颂哭笑不得,轻打了一下程澈的手,露出了有点委屈的表情,“I mean…好吧,我也想用中文接受采访,但是如果,涉及专有名词,我根本不知道,中文是什么,怎么办?”
“我帮你写好了。”程澈笑了,拿出一张A4纸说,“韩助理已经把媒体会问的问题都给我了,下面是我写的回答,你简单背一下就行。”
“那就好。”温颂嘿嘿一笑,在程澈脸上亲了一下,“还好有你,不然今天那么多媒体,那么多人,我会死的…”她知道这不是她今天最艰难的一刻,但绝对是最令人疲惫的一环——她不怕发言,只是厌倦了一个又一个“代表性”身份的提问。
首先举手的是瑞士国家电视台的记者,一位身穿灰色羊毛呢大衣的中年男记者恭敬地站起来,用亲切的语气向温颂套近乎。
“温教授,您作为一位杰出的天体物理学家,在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工作,并在苏黎世生活超过三十年——请问,能在这样一个历史性的舞台上代表瑞士科学,您有何感受?我相信,全瑞士人都为拥有像您这样杰出的国民而感到骄傲。”
温颂轻轻一笑,也用德语回答道,“我感到非常荣幸,能够在一个超越国籍与边界的领域中代表瑞士。LmU与Eth多年来一直是我的学术之家——它们塑造了我的科研思维,支持了我的独立性,也给予我失败、重来,最终取得成功的自由。”
她略一停顿,目光看向台下:“瑞士的科学是安静却坚定的——它不会喧哗,却从未停止思考。我为今天能带着这一份安静来到这里而感到自豪。”
全场响起了礼貌的掌声,司遥听到她的话,忍不住笑了,在不远处用唇语对她说,“端水大师”。
温颂点点头,在心里默默地说,“没办法,谁让我拿两份工资。”
接着,一位bbc的年轻女记者站了起来,眼神里带着明显的热忱与尊敬,“温教授,请问你如何看待,你作为第一个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亚裔女科学家,是所有女性的楷模。”
温颂点点头,对于这个问题,她没有提前准备演讲稿,因为她不希望用任何的官方话语去掩盖她的真实想法。
“我认为这是一个开始--不是我的开始,而是他人的开始。作为‘第一人’总是具有象征意义,但同时也肩负着责任。我不希望年轻的亚洲女孩或任何女性认为这个奖项是一个奇迹,事实并非如此,它是多年努力、失败、拒绝和重新开始的结果。”
如果我的名字出现在奖章上能让他们相信这是可能的,那么它的价值就远远超过了只是一个奖项。但我也希望人们不会因为我的性别或种族而止步,我希望人们记住的是科学,而不是标签。”
说完,她又笑了笑,轻轻加上一句:“但是,感谢你的提问,这很重要。”
全场掌声雷动,温颂看见,场下许多参与的女学者和女科学家的眼神中都透露着坚定的光,她想,她的目的达到了。
bbc记者趁着掌声稍落,再次举手提问,语气更显尊敬,“温教授,在您非凡的职业生涯中,哪一个人对您产生过最深远的影响?”*
温颂沉思了一秒,随即微笑点头,语气温和、却格外坚定有力:“有很多人对我产生过重要影响。首先当然是我的本科与硕士阶段导师——candice Ferrero教授,她是四年前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那一年她领奖时,我就在这里,在观众席上为她鼓掌。我记得颁奖典礼结束后,她对我说,她感到遗憾,因为她觉得我应该和她一起站在领奖台上。但她也告诉我,她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会站在这里。”
她轻轻顿了一下,眼中划过一抹柔光:“还有我的博士导师,Vincent Gallagher教授。他是冷暗物质理论的先行者,创造性地构建了我们今天研究的基础模型。我们所有的研究工作都建立在他的理论之上。正如牛顿所说——我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除此之外,我还要感谢我的同事们,尤其是我的朋友、合作者,也是我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司遥教授,以及Samuel Fester von Keller教授。当然还有LmU物理学院的院长trevor教授,谢谢您一直包容我的任性、失败和反复试验。我也要感谢我的ESA合作团队成员——Eirlys博士和Felix博士,是你们让我们很多原本不可能的假设变成现实。”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眼神落在台下最熟悉的两张脸上,声音微微一颤,却越发坚定:“但如果要我特别感谢两个人,那一定是——我的母亲,Lucille wen博士。还有我的丈夫,程澈先生。”
温颂顿了一下,露出一个温柔却肃然的笑,目光看向站在媒体身后的温亦珩和程澈,语气格外温柔,“如果没有我的母亲,我或许一生都无法站上这个舞台。从我有记忆开始,她就告诉我:你不需要成为我的女儿,未来更不需要成为某个人的妻子或某个孩子的母亲。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做你想做的一切——只要合法,就去做。”
温颂看着温亦珩,接着说道:“她不是在鼓励我成为谁,而是让我意识到:我的价值,首先是作为一个‘人’存在,而不是依附于任何身份。我也把这句话告诉了我的女儿,Astrid。我希望她永远知道,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价值,她不需要是‘我的女儿’,也不需要是‘谁的谁’,她只需要成为她自己。”
她看向镜头,语气缓缓却格外清晰:“所以,我也希望借此机会,对全世界的女性说一句话:你们不必为了谁而活。你们的价值,在于你是谁,而是某个人的妻子,或是母亲。请成为你们自己,你们想成为的自己。”
现场静了片刻,掌声才像潮水般涌来。
温颂嘴角一弯,半开玩笑地说“当然,我也要特别感谢Lucille博士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在我三十年的学业和研究生涯中,她和她的L.K控股集团,始终是我研究组最主要的赞助商。”
现场顿时笑出声,也有记者半开玩笑地附和道,“那真是很让人羡慕。”
她笑了笑,眼角泛着淡红,看向程澈,语气变得更动容:
“另一个我最想感谢的人,是我的丈夫,程澈先生,也就是Roche cheng,我猜,你们中的很多人,也应该听过他的名字。作为世界上最出色的自由式滑雪运动员,我亲眼看着他从默默无名,到站上冬奥会最高领奖台。
我见证了金牌背后一遍又一遍的受伤、恢复、训练,以及反复突破人体极限。而我…曾经是一个没有目标,更没有梦想的人。诺贝尔奖从来都不是我的目标,甚至可以说,它是我连做梦都不敢触碰的词汇。”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深深看向程澈,看见他泛红的眼眶,也湿了眼角,“但Roche,他是第一个告诉我,‘你一定会拿到诺贝尔奖’的人。他不是随口一说,他真的相信。他为了支持我的科研,在一定程度上放弃了自己的职业生涯,只为了让我有一个完整、安定的家庭环境,让我专心投入研究,让我成为我自己。”
温颂微微一笑,眼角有一点点泛湿,却没有落泪。
“在我漫长而复杂的科研人生中,他是我最坚实的支点。在无数个公式、模型与失败的夜晚里,他一直在我身旁,他说我是他的北极星,但他又何尝不是我的北极星,如果不是他一直坚定的支持,我也不会,那么坚定的告诉我自己,我一定,要拿到诺贝尔奖。”
她看着远处的聚光灯,像是在看着时间的尽头,又像是看向那个二十三岁的自己。
然后,她轻声补上一句:“如果我今天取得了一点点成就,这份荣誉,不只是属于我。它属于那些在世界还未看见我之前,就选择相信我的人,感谢曾经相信我,帮助我,爱我的所有人。”
此时,场下再次爆发出长时间的掌声。
但温颂没有低头。
她站直了身,神情平静却发光。
这一刻,她终于成为了小时候最想要成为的人,强大、从容,一直坚定着自己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