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又有一个来自中国的记者举起了手,温颂点了点头,示意他开口提问。
一位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记者,走到温颂面前,用普通话缓缓开口:“温教授,首先祝贺您成为历史上首位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华裔女性科学家。请问,作为一名华人,您此刻最想对祖国说些什么?”
温颂听完问题,顿时有些尴尬,但好在程澈提前给她写好了回答,她轻轻点了点头,微微顿了一下,也用中文说道:“谢谢您。我虽然是瑞士人,但出生在中国,我的家人也是中国人,并且我12岁以前,都住在杭州的外婆家,所以,我想我也算得上是杭州人。今天站在这里,我既感激自己的祖国,也感激世界给予我成长和发展的平台。”
“科研是一件面向全人类的事情。科学的美,在于它不会问你从哪里来,而是问你能走多远。”温颂回忆着程澈给她的回答,但也带了几分感情,“我希望更多华人科学家,尤其是女性科学家,能在国际舞台上发出自己的声音,不只是因为我们来自哪里,而是因为我们真正做出了什么。”
话音落下,全场又响起掌声。程澈给她鼓了鼓掌,用唇语说,“说的很棒。”
就在掌声稍歇,又有一位三十来岁的中国女记者站了起来,她的语气带着一点点激动:“温教授,您好,我也是来自中国cctV的记者。今天无数中国观众都在通过我们的直播见证这一历史性的时刻。请问,作为一位在全球取得如此卓越成就的华人女科学家,您有什么话,想对中国年轻一代的女性科研工作者说?”
温颂微微点头,目光柔和地看向这位记者。
她顿了一下,目光掠过现场,想到了这些年,她见过的中国留学生和访问学者,想到那些曾经和她熟识的女学者,大部分却渐渐疏远,她没有一味背诵程澈准备好的稿子,而是想表达一下最真实的想法,虽然…她在心里默默说,可能又要被骂了。
她缓缓开口:“我想说的,不仅是鼓励,更是理解。在我的读书与教书生涯中,我遇到过很多来自中国的优秀学者,她们中的很多人,比我更有天赋,也比我更加勤奋。但也有很多人,在面对我时,悄悄告诉我,她们必须付出比男性多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才能被真正看到、真正认可。”
她的声音不高,却格外清晰,尽量委婉地表达一个残酷现实。
“她们中不少人,在刚刚起步的时候就不得不面对种种非学术评价,我也有过。曾经我和我的学生去中国的一个大学参加conference,我印象很深刻,有一个男教授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温教授,你很漂亮,看着也很年轻,你结婚了没有?’”
温颂说得很平静,没有愤怒,反而像是陈述一个见怪不怪的日常。
“师公…”司遥虽早知温颂的脾气,但也惊讶她竟然会直接在媒体面前这么说,小心翼翼地问程澈道,“Iseylia这样说,不会被恶剪吧?”
“不会。”程澈猜到了温颂的回答,知道她肯定不会乖乖照本宣科,对司遥说,“她就是这样的性格,没关系,她说的是事实。”
果然,台下的记者瞬间愣住,她旁边的男记者用不满的眼神看了看她,似乎在质问,“问这种问题干嘛”。
她轻轻一笑,笑意淡得几乎看不见,接着说道:“我不认为,这样的问题,应该出现在任何一个学术交流场合。它不是在询问学术,而是在暗示,作为女性,我必须在外貌与私生活层面被‘定义’与‘评估’。”
“一旦进入婚姻或成为母亲,往往也意味着研究工作的中断甚至终止。”温颂的语气带了一点怅然,“并不是她们不够热爱科研,而是有太多无形的压力让她们不得不在现实和理想之间做出妥协。”
“当然,我也看到过非常杰出、坚持至今、甚至在育儿同时取得重大科研突破的女性科学家。她们非常令人钦佩,每一个人都值得写成一本书,拍成一部电影。但某种程度上,这种‘励志’本身,恰恰说明我们还远没有让女性在科研领域真正‘自由’。”
她的语气略一转,变得温和而坚定:“我不希望女性一定要‘更辛苦’,才能取得和男性‘一样’的成就。我希望我们都能轻松一点,被平等地看待,不因为性别而背负额外的证明负担。”
“所以,今天,我不仅想对中国的女科学家说——请你们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不要羞于追求你自己想要的科研与人生路径;我也想真诚地呼吁,无论是中国,还是整个亚洲,甚至更广义上的全球学术环境——请给予女性科研者更多一点机会,少一点刻板印象与隐性偏见。”
“她们不是谁的附属,她们首先是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前方,神情平静,却饱含力量:“科学的舞台,不该有性别的门槛。”
台下再次爆发掌声,有记者悄悄抹了抹眼角,也有媒体低声交谈,频频点头。
程澈望着她,眼里尽是深深的自豪与疼惜。
温亦珩站在一旁,目光沉静如昔,嘴角却扬起极浅极浅的一丝笑意。
她知道,她的女儿,不仅走到了世界的聚光灯下,更在自己选择的领域里,站成了一束光。
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她不是Lucille的女儿,不是程澈的妻子,更不是Astrid的母亲。
她只是Iseylia wen教授,是诺贝尔奖得主,是为这个时代留下名字的人,只是她自己。
媒体群访结束,便是最后一场诺贝尔官方采访,温颂长舒一口气,在心里默默地说,“终于熬出头了….”
主持人把话筒递给温颂,邀请说一句“留给未来世界的话”。
温颂沉默了一瞬,微微垂眸,而后轻声开口:“我始终相信,科学终将归于人本。”
她略一停顿,抬起头看向镜头,眼神干净清澈,“我想尽我所能,为全世界女性做一些事情,帮她们真正实现自己本身的价值。”
她顿了一下,眼神看向司遥,声音变得更柔,却越发坚定:“四年前,在我和Artemis Si教授、Nattalie Reiber教授一同获得crafoord prize时,我们在讨论,如何将这份荣誉转化为现实中的改变。那一年,我做了一个决定——我以我大女儿cece的名字,创立了一个基金会。”
她说到这里,看了看程澈背在肩上的猫包,因为胆小,cece只能躲在猫包里,但她还是透过猫包的网面,看见她正睁着绿色大眼睛,好奇的看着温颂的方向。
“cece women in Science and Justice Initiative。它的目标,是为全球,尤其是亚非拉地区成绩优异但经济困难的女大学生,提供实质性的留学资助与大企业实习机会。基金也设立了年度奖项,用以表彰在建筑、法律、StEm与医学领域有杰出贡献的女性学者与从业者。”
她轻轻吸一口气,像是在郑重许诺,也像是在为自己的人生作一个注解:“这一次,我也将把诺贝尔奖全部奖金,全部捐赠于此。希望它可以支持更多年轻的女孩,让她们在人生起点上,拥有一份能够真正‘选择’的可能。”
说到最后,她眼中略泛微光,却没有哽咽。
而在那一刻,镜头从她的脸部缓缓拉远——
蓝白色“Nobel prize”标志如星辰倒映在她身后的背景板上。她依然笔直地站着,像是从漫长科研隧道中走出来的火光,用一生的执着和信念照亮了通向未来的路。
温亦珩欣慰地鼓掌,对程澈说:“阿澈,我现在可以把Iseylia,写在我墓志铭的第一行。”
程澈哑然失笑,对温亦珩说:“但是妈妈,也许,颂颂现在不想上你的墓志铭了。”
“她怎么不想,这是她的荣幸。”温亦珩骄傲地摇了摇头,摸了摸Astrid的头发说,“Astrid,外婆说的对吗?”
“外婆…”Astrid茫然地问道,“什么是墓志铭?”
“……Epitaph.”温亦珩解释。
“原来是Epitaph..”Astrid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外婆,你会把我写进你的Epitaph吗?”
温亦珩哈哈一笑,拥抱了一下Astrid说:“当然啦,我也会把你写在第一行哦。”
“那我一定要拿到奥运金牌或者pritzker prize!”Astrid坚定地点了点头,握紧了温亦珩的手说,“只有最powerful的女人才可以被外婆写进Epitaph对吗?”
“不是哦Astrid。”温亦珩摇摇头,温柔地对Astrid说,“你只需要成为你自己就可以了,我对你妈妈唯一的要求,也是这样,只要她真正成为她自己,我就会把她写进我的Epitaph。”
程澈在一旁听着温亦珩的话,笑而不语,但在心里表示怀疑,明明….当初温亦珩,好像不是这样和温颂说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