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纽约到华盛顿的火车,沿着美国东海岸的走廊飞驰。窗外的景色从繁华的都市丛林,逐渐过渡到开阔的田野和点缀其间的小镇,带着冬日特有的萧瑟与宁静。时可意靠窗坐着,头轻轻枕在无恙的肩膀上,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昨晚游轮上那个带着河水气息的吻,仿佛还残留在唇边,让她心头时不时泛起甜蜜的涟漪。
“在想什么?” 无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笑意。
时可意抬起头,对上他含笑的眼眸,脸微微一热:“没…没什么,看风景呢。” 她转移话题,“华盛顿…是不是特别庄严肃穆?”
“嗯,” 无恙点点头,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她靠得更舒服,“和纽约是完全不同的气质。那里的一砖一瓦,感觉都沉淀着历史的重量。”
火车抵达华盛顿联合车站时,已是午后。走出这座有着巨大穹顶、气势恢宏如罗马浴场般的车站,一股清冽而庄重的空气扑面而来。宽阔的街道,低矮而古典的建筑(相比纽约的摩天楼),随处可见的纪念碑尖顶和林荫道,整个城市呈现出一种开阔、整洁、秩序井然的景象,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种政治中心的沉稳气息。天空是那种澄澈的冬日蓝,阳光毫无遮拦地洒下来,将大理石建筑照耀得熠熠生辉。
他们入住的酒店就在国家广场附近。放下行李,稍作休整,无恙便迫不及待地拉着美枝,步行前往那片象征美国精神的广阔绿地——国家广场(National mall)。
冬日的国家广场,辽阔得令人心旷神怡。枯黄的草坪像巨大的地毯向远方铺展,笔直的道路两旁是光秃秃却枝干遒劲的树木。远远地,那座方尖碑如同定海神针般拔地而起,直刺苍穹,在澄澈的蓝天下显得无比巍峨、简洁而有力。它的影子在夕阳下被拉得老长,投射在宽阔的草坪上。
“那就是华盛顿纪念碑,” 无恙指着远方那白色的尖顶,“169米,世界最高的石构建筑之一。为了纪念国父乔治·华盛顿。”
他们沿着宽阔的步道,朝着方尖碑走去。脚下是坚实的砂石路,四周是空旷的草坪和散步、慢跑的人们。空气清冷,带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越走近,越能感受到那白色大理石巨塔带来的视觉压迫感。仰头望去,塔尖仿佛消失在云端。
“好高……” 时可意仰得脖子都酸了,由衷感叹,“像一把指向天空的利剑。”
“嗯,象征着这位国父在国家创立之初那无可替代的地位。” 无恙点头,语气里带着敬意。
在方尖碑下稍作停留,他们转向西边。前方,一座宏伟的、有着巨大穹顶和柱廊的白色建筑在视野中逐渐清晰。它坐落在略微高起的基座上,前面是长长的倒影池(Reflecting pool),此刻池水结着薄冰,映照着天空和建筑模糊的倒影。
“林肯纪念堂。” 无恙的声音放轻了,带着一种朝圣般的肃穆。
踏上那长长的、宽阔的台阶,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历史的回音上。走进那高大空旷、由巨大的多立克石柱支撑的殿堂,一种肃穆庄严的气氛瞬间笼罩下来。光线从高窗透入,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光影。殿堂尽头,亚伯拉罕·林肯总统的巨大坐像端坐在高背石椅上,他微微俯视着前方,目光深邃,神情凝重而悲悯,仿佛在沉思着国家的命运与战争的创伤。雕像巨大得令人屏息,充满了力量和一种沉重的宁静。
时可意站在雕像前,仰望着这位解放者的面容。殿堂内很安静,只有游客轻微的脚步声和低语声。她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被这庄严肃穆的氛围和雕像本身传递出的巨大精神力量所深深感染。她想起了历史课本上关于南北战争、关于《解放宣言》的描述,那些遥远的文字,在此刻具象化为眼前这座沉默的巨石,变得无比厚重而真实。
“Four score and seven years ago…” 无恙在她身边,用低沉而清晰的声音,轻轻背诵起林肯着名的葛底斯堡演说开篇。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堂里产生微弱的回响。
时可意侧头看他。无恙的目光专注地凝视着林肯雕像,眼神里有光,那是一种对理想、对信念的纯粹敬仰。这一刻的他,身上仿佛也笼罩着一层与这殿堂相称的光芒。她悄悄地、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心温暖而有力。
走出林肯纪念堂,夕阳正缓缓下沉,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金红。倒影池的水面虽然结冰,但冰面反射着天空瑰丽的色彩,形成一条璀璨的光带,一直延伸向东方的国会山穹顶。寒风掠过空旷的广场,吹在脸上有些刺骨。
“冷吗?” 无恙立刻察觉到她微微瑟缩了一下,不由分说地解开自己深蓝色羊绒围巾的一端,不由分说地、温柔又霸道地缠绕在她裸露的脖颈上。围巾上还带着他温暖的体温和干净的气息,瞬间驱散了寒意。
“我不冷。” 时可意嘴上说着,却没有拒绝这份暖意,反而将脸颊往那柔软的羊毛里蹭了蹭,像只找到温暖港湾的小动物。围巾很长,将两个人的脖颈松松地系在一起,距离瞬间拉近,呼吸相闻。
无恙顺势将她搂得更紧,两人依偎着站在纪念堂高高的台阶边缘,俯瞰着整个沐浴在金色夕阳下的国家广场。方尖碑在晚霞中如同一柄燃烧的金色长剑,倒影池如一条流动的金河,远处的国会山穹顶也被勾勒出耀眼的金边。寒风依旧,但两人紧紧依偎的身体,共享着同一条围巾的温暖,仿佛自成一个小小的、坚不可摧的宇宙。
“真美!” 时可意轻声说,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一团小小的白雾,又迅速消散。
“嗯,” 无恙应着,下巴轻轻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但比不上你在我身边。”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笃定。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国家广场的灯光次第点亮,勾勒出纪念碑和博物馆的轮廓,在深蓝色的天幕下显得静谧而庄严。他们就这样依偎着,站在历史的台阶上,看着这座权力之城的灯火在眼前缓缓铺展。寒风中的体温,脖颈间共享的围巾,无言却胜过千言万语的依偎,让华盛顿冬日的肃穆,都融化成心底一片暖融融的蜜意。
华盛顿的雪,在第五天的清晨悄然而至。细密的、干燥的雪粒子被风卷着,敲打着酒店房间的窗户,发出沙沙的轻响。窗外,原本开阔的国家广场,此刻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灰白之中,远处的方尖碑和林肯纪念堂都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下雪了!” 时可意裹着毯子站在窗边,看着外面飘飞的雪花,语气里带着北国孩子特有的兴奋。
“正好!” 无恙从洗漱间出来,头发还滴着水,精神抖擞,“风雪无阻,今天带你去熏陶熏陶知识的海洋——国会图书馆!”
国会图书馆,这座被誉为“人类知识圣殿”的杰斐逊大楼,即使是在风雪天,也散发着令人屏息的华美。踏入主阅览室(main Reading Room)那高耸的圆形穹顶之下,仿佛瞬间被吸入了另一个世界。巨大的穹顶金碧辉煌,绘满了精美的宗教和历史题材壁画,金色的廊柱和繁复的雕饰在柔和的灯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环形的多层阅览区,深色的木质书架从地面一直延伸到穹顶之下,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数不清的书籍,如同知识的浩瀚森林。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皮封面和地板蜡混合成的、独特而令人心安的“书卷气”。穹顶中央的天窗透下天光,因风雪而显得有些朦胧,更增添了几分神圣静谧的氛围。穿着正装的研究者们安静地坐在宽大的阅览桌前,埋头于厚重的典籍之中,只有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打破这片庄严的宁静。
“我的天呐!” 时可意站在入口处的观景台上,几乎不敢呼吸,生怕惊扰了这份神圣。她抬头仰望着那令人目眩的穹顶壁画,环视着那如同知识堡垒般层层叠叠的书架海洋,一种对知识本身的崇高敬畏感油然而生。“这里有多少本书?” 她压低声音,近乎耳语地问无恙。
“数以亿计,” 无恙的声音也放得极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赞叹,“是世界上最大的图书馆之一。你看那穹顶的壁画,描绘的是人类知识从古典时代到现代的传承…在这里,真的能感觉到人类文明的重量。” 他指向阅览室中央那尊高大的智慧女神密涅瓦(minerva)雕像,“看,知识的守护神。”
他们沿着观景台缓缓行走,每一步都踏在厚实柔软的地毯上,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美枝的目光流连在那些埋头苦读的身影上,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戴着眼镜神情专注的中年人,也有朝气蓬勃的年轻学子。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知识世界里,构成了一幅充满人文精神的动人画面。
“真羡慕他们能在这里研究。” 时可意轻声感叹。
“你也可以,” 无恙微笑,指了指楼下办理阅览证的服务台,“只要有研究需求,办个证就能进来。不过我们今天只能当游客,感受一下气氛。” 他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对了,带你去个游客能参与的地方!”
他拉着时可意,来到一个相对僻静的、供游客短暂停留和书写的区域。这里放置着一些舒适的沙发和小桌,桌上提供着印有国会图书馆标志的便签纸和铅笔。
“这里可以给未来的自己写一张明信片,” 无恙拿起一张便签纸和铅笔递给美枝,自己也拿了一份,眼神里闪着狡黠的光,“图书馆会帮你保管,在指定的未来某一天寄出。要不要试试?给一年后的自己,或者给五年后的我们?”
这个提议瞬间击中了时可意的心。她接过纸笔,看着那张印着华丽图书馆徽章的素雅便签纸,指尖拂过纸面,仿佛能感受到时间的质感。她想了想,脸上泛起温柔的笑意,低头认真写了起来。铅笔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无恙也伏在另一张小桌上,专注地写着,侧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认真。
几分钟后,两人几乎同时停笔。他们相视一笑,都没有问对方写了什么,只是默契地将写好的便签纸小心地折好,投进了那个标注着“未来信件”的、古铜色的、仿佛能吞噬时间的邮筒里。
“希望到时候收到,不会觉得太幼稚。” 时可意看着那封信消失在邮筒口,笑着说。
“怎么会,” 无恙牵起她的手,十指紧扣,“今天的愿望,就是明天的宝藏。” 他握紧她的手,“走吧,带你去感受一下华盛顿的‘烟火气’!”
告别了知识的圣殿,风雪似乎也小了些。无恙带着美枝,熟门熟路地钻进一条离国家广场不远的、热闹的小街。这里与广场的庄严肃穆截然不同,充满了生活的喧嚣与活力。街道两旁是各种小店、咖啡馆和餐厅。一家名为“ben's chili bowl”的热狗店门口排着不长不短的队伍,红色的招牌在灰白的雪天里显得格外醒目,空气里飘荡着浓郁的、混合着烤肉、辣椒酱和洋葱的诱人香气。
“这就是华盛顿的灵魂美食之一,” 无恙指着那家店,眼睛放光,“‘半烟熏’(half-Smoke)!绝对不容错过!”
排了十几分钟的队,终于轮到他们。小小的店面里热气腾腾,人声鼎沸,墙壁上贴满了名人的签名照片。柜台后穿着红色制服、动作麻利的店员大声问:“what'll it be, folks?”
“two half-smokes, all the way! And two sodas!” 无恙熟练地点单。
“All the way”意味着热狗上会堆满店家秘制的辣味肉酱(chili)、切碎的洋葱和黄芥末酱。当那裹着松软面包、被浓郁肉酱和洋葱覆盖得几乎看不见“真身”的热狗递到时可意手中时,她看着那豪放不羁的卖相,有点犹豫:“这……纯纯的热量炸弹啊!”
“入乡随俗!尝尝看!” 无恙已经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满足地眯起眼,嘴角还沾着一点酱汁。
时可意学着他的样子,小心地咬了一口。瞬间,松软的面包、多汁微辣的半烟熏香肠、浓郁咸香的肉酱、辛辣的洋葱和微冲的黄芥末酱在口中爆炸开来!味道层次极其丰富,浓郁、粗犷、带着强烈的满足感!尤其是在这飘雪的冬日街头,这份高热量的“垃圾食品”带来的幸福感简直无与伦比!
“唔!好吃!” 时可意眼睛亮了,又大大地咬了一口,也顾不得形象了。
无恙看着她吃得开心,嘴角沾着酱汁的样子,笑得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很自然地伸出手指,轻轻替她抹去嘴角的痕迹:“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这个亲昵的小动作让时可意脸一热,心里却甜丝丝的。两人就站在店门口小小的雨棚下,捧着热乎乎、香喷喷的半烟熏,看着细密的雪花在眼前飘落,落在行人的肩头帽子上。周围的喧嚣声、食物的香气、风雪中的温暖,交织成华盛顿冬日里最生动、最接地气的市井画卷。庄严的殿堂与街头的烟火,历史的厚重与舌尖的欢愉,在这一刻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傍晚时分,风雪渐歇。无恙拉着时可意,来到了潮汐湖(tidal basin)畔。虽然着名的樱花季远未到来,但冬日的潮汐湖也别有一番萧瑟宁静的美。湖面结着薄冰,倒映着灰蓝色的天空和湖边光秃秃的樱树枝桠。杰斐逊纪念堂那洁白的、罗马万神殿式的圆形穹顶建筑,静静地矗立在湖对岸,在暮色中如同一座遗世独立的象牙塔。
他们沿着湖畔的小径慢慢走着。雪后的空气清冽如洗,带着湖水特有的微腥和泥土的芬芳。脚下是薄薄一层未化的积雪,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四周很安静,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偶尔几声水鸟的鸣叫。
“看那边,” 无恙指着杰斐逊纪念堂的方向,“托马斯·杰斐逊,《独立宣言》的主要起草人。纪念堂里刻着他那些关于自由、民主的名言。”
时可意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白色的穹顶建筑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圣洁、孤高。她想起白天在国会图书馆感受到的知识力量,又想起林肯纪念堂那沉重的悲悯,再看看眼前象征着自由理想的杰斐逊纪念堂,忽然轻声说:“华盛顿…真是一个充满矛盾又无比统一的城市。权力的中心,知识的殿堂,自由的象征,还有…” 她想起中午街头那豪放美味的半烟熏,“…最接地气的烟火气。感觉走在这里,每一步都踩在历史的节点上,呼吸的空气都带着思想的重量。”
无恙停下脚步,转过身,深深地凝视着她被寒风吹得微红的脸颊和那双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睛。湖面的风撩起她几缕发丝。他伸出手,替她将发丝拢到耳后,指尖不经意地拂过她微凉的耳廓。
“可儿,”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潮汐湖水轻拍着岸边的薄冰,“你知道吗?和你一起走过这些地方,看这些风景,感受这些历史…才让这一切对我有了全新的、完全不同的意义。” 他的目光专注而深情,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样子刻进心底,“以前,它们只是地图上的名字,课本里的图片。现在,它们是我和你共同的记忆坐标。因为有你在身边,华盛顿的雪,才不仅仅是冷;图书馆的书香,才不仅仅是敬畏;街头的热狗,才不仅仅是果腹;杰斐逊的理想,才不仅仅是遥不可及的箴言。”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它们,都因为你,而变得温暖、生动、触手可及。”
暮色温柔地笼罩着潮汐湖,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投在洁白的雪地上。杰斐逊纪念堂在远处静默,穹顶开始亮起柔和的灯光。湖面上吹来的风依旧带着寒意,但时可意的心却被无恙这番真挚的话语烘得滚烫。她看着眼前这个青年,他眼中映着暮色、湖水和她小小的身影,那光芒比任何纪念堂的灯光都要明亮。
她没有说话,只是向前一步,踮起脚尖,用一个带着冬日气息却无比炽热的吻,封住了他所有动人的言语。在这个沉淀着自由理想与厚重历史的湖畔,在无人打扰的暮色雪径上,他们的身影紧紧依偎在一起,仿佛成了这座权力之城最温暖、最柔软、也最永恒的一个注脚。华盛顿的雪,无声地见证着两颗年轻的心,在异国的土地上,跳动着同样的、炽热的频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