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氏字字如刀,殿内气氛瞬间凝固。众将按剑的指节泛白,粗重的呼吸声混着甲胄摩擦的响动,蒸腾起腾腾怒意。碍于对方女子身份,无人敢率先发难,只将赤红的双眼瞪得如铜铃,寒光似要将人灼穿。
马超刚要抬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忽听耳畔风声骤起。董白一袭茜纱裙裾翻飞,已如乳燕般掠至公孙氏面前,扬手便是一记清脆耳光。“啪”的声响震得蟠龙柱上金漆簌簌而落,公孙氏雪白面颊顿时浮起五道指痕。
“阶下囚也敢放肆!”董白柳眉倒竖,指尖几乎戳到对方鼻尖,珠翠满头的发饰随着怒颤轻晃,“我夫君敬你是将门之后,你却不知死活!再敢胡言,即刻扒了你这身冠服,丢到朱雀大街示众,让全长安都瞧瞧,所谓皇妃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妇!”
公孙氏自幼在幽州演武场摸爬滚打,岂容一介女子掌掴之辱?几乎在董白话音落地的刹那,她反手便要挥出耳光,腕间羊脂玉镯相撞发出脆响。然而指尖尚未触及对方脸颊,皓腕已被董白铁钳般的力道扣住。
两个女子在大殿中央对峙,公孙氏另一只手狠狠抓向董白发髻,却见对方冷笑一声,竟屈肘猛击她肋下空门。剧痛袭来的瞬间,公孙氏单膝重重跪地,凤钗歪斜地垂在耳畔。她怒目圆睁,挣扎着想要抽回被钳制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腕骨却在董白掌心发出细微的脆响。
“还敢动?”董白俯身逼近,温热的呼吸扫过公孙氏泛着血丝的眼尾,“你乃将门之女,我也是名门之后。”随着话音落下,她掌心骤然发力,公孙氏喉间溢出半声闷哼,方才如淬毒般锐利的目光,渐渐化作眼角泛起的生理性泪光。
见公孙氏终于垂眸噤声,鬓发散乱地伏在地上,马超跨步上前按住董白的手腕:“白儿,她终究是公孙将军之女,莫要太过。”董白犹自攥着公孙氏的锦袍,指尖因用力泛白,闻言却冷笑一声,将人狠狠一推:“今日看在夫君面上饶你!”
她俯身揪住公孙氏下颌,强迫对方与自己对视:“再敢撒泼,我便将你丢进浣衣局!”公孙氏喉间滚动,终究咽下顶撞的话语,垂眸轻点额头。董白这才松开手,袖中滑出一方素帕随意擦拭指尖,仿佛触碰了什么污秽之物。待公孙氏踉跄着站稳,殿内紧绷的气氛才如退潮般缓缓消散。
马超负手踱步至殿中,玄色披风扫过青砖发出沙沙轻响。他目光掠过公孙氏狼狈的身影,又环视一圈屏息等待的众人,沉声道:“我召诸位前来,非为折辱。汉室倾颓,天下纷争,诸位身处这乱世漩涡,命如飘萍。”他顿了顿,伸手虚指殿外:“放你们离宫,前路茫茫,战火纷飞之处,何处是安身之所?留在此处,又无法安置。”
“公孙皇妃所言不错,我等确为‘逆臣’,但这天下,早该变一变了。”马超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梁间铜铃嗡嗡作响,“若诸位愿意,可自择去处——愿归家者,我赠予盘缠,若是无处可投者,我再给大家指一条路。”他目光扫过一脸惶恐的众女子,他深深一揖:“望诸位莫要将西凉铁骑,视作那烧杀抢掠的贼寇。”
马超话音刚落,殿内顿时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宫娥们交头接耳,有人攥着衣角面露欣喜,有人红着眼眶低声啜泣。片刻后,一位头戴素银簪子的宫娥率先踏出半步,声音虽轻却透着坚定:“妾愿归家!家中父母年迈,已有三载未见...”紧接着,又有七八人怯生生地站出来,绣鞋在青砖上挪动时带起细碎的声响。随着越来越多女子表态,殿内啜泣声与压抑的议论声交织,恍若寒夜细雨敲打窗棂。
马超神色肃然,当即沉声道:“来人!取银钱,备车马!”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数十箱银锭被抬入殿中,箱盖掀开,白花花的银光亮得人睁不开眼。他目光扫过那些面露欣喜的宫娥,郑重叮嘱道:“每人百两盘缠,再派两队精锐骑兵护送,务必沿途好生照料,将诸位平安送至家乡!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待领了银钱的宫娥们千恩万谢地退下,殿内气氛陡然变得压抑。待喧闹渐歇,殿内仍立着二十余道身影。剩下的女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衣饰朴素,钗环黯淡无光。其中一位身着襦裙的女子攥紧衣角,眼眶泛红开口道:“妾本是洛阳人士,家乡早被战火夷为平地,父母兄弟也早已失散多年……”她话音未落,身旁另一位姑娘已是泣不成声,“家中房屋尽数焚毁,如今回去,也不过是废墟一片,能往何处去?” 众人皆是面露凄苦,低低的啜泣声在殿内回荡,仿佛诉不尽这乱世中的无奈与悲戚。
马超见殿内哭声渐起,抬手虚按示意,沉声道:“莫要悲戚,且听我一言!”他转身望向阶下挺立的众将,玄色披风扫过蟠龙柱的鎏金纹饰,“堂下诸君,皆是随我出生入死的肱骨之臣,却大多尚未婚配。”话音未落,徐晃、马岱等人不自觉挺直腰板,粗粝的手掌在铁甲上蹭了蹭。
“若有姑娘愿意——”马超目光扫过低垂着头的宫娥们,“可自行上前,若双方有意,本王当即做主赐婚!”他顿了顿,指尖轻叩腰间剑柄,寒芒闪过:“本王在此立誓,日后谁敢因过往之事苛待妻子,军法处置!必叫他知道,西凉铁骑的妇人,不是任人欺凌的!”殿内甲胄碰撞声骤然响起,众将轰然抱拳,声震屋瓦:“愿遵大王令!”
马超掷地有声的承诺如重锤砸入死寂的殿内,原本蜷缩着的女子们像被惊动的雀群,纷纷抬起低垂的头颅。为首的粉衣女子指尖还沾着方才擦拭泪水的水渍,此刻却将帕子攥成紧实的团——她本是洛阳茶商之女,洛阳被董卓一把火烧了,家中基业毁为一旦,父亲又在裹挟而来的途中病死,只剩她与母亲无依无靠,三年来不过是掖庭中无人问津的绣娘,此刻望着台下腰悬利刃的将领,干涸的眼眶竟又泛起湿意。
人群中忽有银钗坠地的轻响,梳着双螺髻的少女踉跄上前半步。她原是河东农家女,河东北匈奴入侵才流落长安,因天子广选秀女被充作人数,在尚食局终日与灶台炭火为伴,细嫩的掌心满是烫伤疤痕。听闻可择良人,她耳尖泛红,偷偷瞥向站在第二排、面如冠玉的年轻将领,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抽气。更有曾被天子临幸过的宫嫔,想起那因丹药而暴戾无常的君王,想起被鞭笞时血染寝殿的惨状,此刻竟轻轻颤抖着屈膝行礼,哽咽道:\"妾...妾愿一试。\"
烛光摇曳下,殿内衣袂微动。这些因贫苦出身被卷入宫墙的女子,发间虽只插着荆钗素簪,却掩不住眉眼间的秀丽。她们交叠的身影在青砖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如同初春枝头新生的嫩芽,在血腥与权谋交织的乱世里,终于捕捉到一丝生的希望。
殿内气氛正热时,几个胆大的女子对视一眼,莲步轻移便朝着马岱、徐庶、张辽、张绣四人走去。其中两位容貌清秀的女子,红着脸盈盈拜倒在张辽、张绣身前,发间茉莉香混着殿内檀香,倒叫久经沙场的二人手足无措。张辽素来沉稳,此刻却攥着剑柄进退两难,喉结不住滚动;张绣更是耳尖通红,连连后退半步,铁甲撞出慌乱的声响。
徐庶折扇半掩面,苍白的脸色比往常更添几分不自然,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三人推拒间,马超已大步上前,朗笑震得梁间铜铃作响:\"休要扭捏!不过多副碗筷的事,本王替你们应下了!\"说罢不容分说,抬手便将几位女子的手按在三将臂弯处,\"昔日你们随我九死一生,今日这点美事岂有推拒之理?\"三将望着主公不容置疑的眼神,只得苦笑着抱拳谢恩,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哄笑。
徐晃虎目圆瞪,微须下藏不住笑意,任由女子将绣帕塞进掌心;张任素来冷峻的面容泛起红晕,挠着后脑勺憨笑,铁甲缝隙里都漏出几分局促。这般鲜活模样引得殿内气氛愈发活络,如涟漪荡开,又有两位女子轻提裙裾上前,含羞带怯地立在二将身侧。
这厢动静落下,殿内女子们相视打量,鲁肃儒雅的书卷气、徐荣沉稳的气度,都成了新的目光落点。年逾四十的贾诩抚着山羊胡,见窈窕身影款步而来,惊得手中羽扇险些坠地。一时间,剑戟寒光与罗裙翻飞交织,堂上诸将几乎都有了倾心之人。
唯有华雄杵在角落,铁塔般的身躯裹着厚重铁甲,虬结的肌肉将衣袍撑得紧绷,满面横肉间透着凶煞。他急得原地踱步,震得青砖发颤,瓮声瓮气喊道:“你们瞧我一眼!我...我打仗一把好手,定能护着你!”话毕,却见剩下的女子们又瑟缩着后退半步,有人甚至攥着同伴衣袖低声啜泣,倒叫这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猛将,急得额角青筋直冒。
华雄如擂鼓般的嗓音震得梁上燕雀惊飞,马超当即沉喝:\"华雄!休得吓着她们!\"话音如霜,惊得壮汉脖颈一缩,铁甲相撞发出细碎声响。他委屈地抿起嘴角,却不敢顶撞,转而蹲下身——庞大身躯蜷成一团,倒像头笨拙的黑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