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江东如今的形势也是波云诡谲。张昭、张纮这些世家老臣终究是小看了孙权。自打孙策死后,他们便盘算着把孙权架空成个摆设,想着让少主当个吉祥物,实权全握在自己手里。
可谁能料到,他们追击周瑜时损兵折将,反倒给孙权腾出了空子。孙权趁机拉拢程普、黄盖、韩当、祖茂四员老将,干脆将军权交到他们手上。江东世家再想插手,对着这四位老将也只能干瞪眼——论资历,他们跟着孙坚、孙策打天下时,世家们还在江东各郡享清福;论威望,军中士卒哪个不敬重这几位虎将?
赶上江东刚经历主公暴毙,又把大都督周瑜定性成叛徒,兵将们人心惶惶,恰恰需要这四员老将稳住局面。偏生这几位对孙家忠心耿耿,孙权这招借势用人,算是彻底断了世家架空孙氏的念想。如今的江东朝堂,倒像是四杆定海神针立在那儿,把世家的野心都压了下去。
虽说孙权这一手借老将制衡世家的棋走得漂亮,但他心里也清楚,这盘棋远没到收局的时候。江东世家手里攥着的,可不只是钱粮田产——他们暗中捏着孙权毒害兄长的实据,就像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利刃。
孙权不敢把话说绝、事做尽,只能在夺权和妥协之间小心拿捏分寸。平日里,他既要倚重程普、黄盖这些老将掌兵威慑世家,又得时不时给张昭、张纮几分薄面,在文书政务上睁只眼闭只眼。四员老将虽说是他制衡世家的底气,可一旦闹得太僵,世家抖出那桩秘辛,这些忠心耿耿的老臣反倒会变成逼他退位的\"正义之师\"。
如今的孙权,一面借着整军备武的由头往军中安插亲信,一面又在吴侯府设宴款待世家族长,酒桌上笑着谈诗论赋,心里却盘算着怎么把对方手里的私兵、粮道慢慢收归己有。这场没有硝烟的较量里,他既要防着世家狗急跳墙,又得小心别让老将们察觉他暗中集权的心思,个中权衡,端的是如履薄冰。
周瑜如今盘踞半郡之地,成了孙权心头拔不掉的刺。虽说周公瑾既不举兵相向,只专心教养孙策幼子孙绍,可他那双锐眼早把当年的蹊跷瞧了个通透。孙权心里清楚,只要孙绍还在,周瑜随时能打着为故主报仇的旗号振臂一呼,到时候江东必然大乱。
偏偏这边厢,孙权借收兵权压制世家的举动,早惹得张昭、张纮那帮人暗中不满。世家大族没捞着好处,明面上还维持着君臣体面,背地里却开始在钱粮调度上使绊子。更棘手的是程普、黄盖这些老将,他们既敬重周瑜的才略,又怜惜孙绍年幼丧父,说什么也不肯带兵去讨周公瑾。
孙权如今夹在世家、老将和周瑜三方势力中间,每日批着公文都觉得胸口发闷。他想揽权,怕世家抖出秘辛;想动周瑜,又怕寒了老将的心。朝堂上觥筹交错的宴席,私下里全是扎人的软刀子,饶是他少年老成,也不免在深夜里对着孙策的佩剑长吁短叹。
深夜的吴侯府内,孙权捏着刘表的催粮密函,指节在烛火下泛着青白。案头吕蒙送来的军情急报还未拆封,窗外更夫敲过三更的梆子声,混着长江的浪涛,一声声撞在他心口。自掌权以来,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喘不过气——既要应付张昭等人的明枪暗箭,又要防着周瑜随时可能掀起的惊涛骇浪,偏生荆州刘表又趁火打劫,三番五次派人索要粮草军械。
\"以周瑜据守半郡为由,再拖些时日。\"孙权将密函往铜炉里一掷,火舌瞬间卷了信纸,话音未落,亲卫又捧来加急密报,他望着封火漆上的朱雀纹章,心跳陡然加快。
密信展开的刹那,青铜灯盏突然爆出灯花。孙权踉跄扶住案几,喉结剧烈滚动——\"天子崩逝,西凉军入主长安,马超受封凉王\"几行字,刺得他眼眶生疼。记忆如潮水翻涌:孙策得知马超\"死讯\"时,起兵西进,麾下最精锐的铁骑,正是马超当年亲赠的西凉劲旅,甚至连亲堂弟马岱,都作为这个骑兵的首领调配给孙策使用。两人共打下来的庐江、丹阳诸郡,马超分文未取,全留给孙策做根基。
\"主公?\"亲卫见他脸色煞白,忍不住唤了一声。孙权猛地攥紧案上虎符,指甲几乎掐进鎏金纹路。当年孙策与马超兄弟情深的场景历历在目,如今故人重现,手握三十万铁骑,一旦得知孙策死讯,岂会善罢甘休?更要命的是,当年孙策举兵的名义,正是为马超\"讨回公道\",如今物是人非,这层旧账反倒成了悬在他头顶的利刃。
孙权再次开口:\"传令吕蒙、薛综,把吴郡周边的关卡再收紧三分,连只飞鸟都别放出去。\"
夜风卷着江水腥气灌进堂内,孙权望着墙上孙策留下的长枪,忽觉脊背发凉。前有周瑜据守半郡虎视眈眈,后有马超铁骑威震关中,中间还夹着张昭等世家随时可能抖出的秘辛。他踉跄坐回锦榻,抓起酒壶猛灌一口,辛辣的酒液呛得眼眶发红——这江东之主的位子,终究是坐在了刀尖上。
奈何纸又怎会包住火?实际上,马超派遣的鲁肃和甘宁早已从长安出发。二人扮作商队,载着满车皮毛,一路躲过重重关隘的盘查,此刻已悄然踏入江东地界。
商队的车轮碾过濡须口的青石板,车辕上的铜铃随着颠簸叮当作响。甘宁攥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望着夏口方向啐了口唾沫:\"那黄射父子收了三车蜀锦,还把咱们晾在驿站里候了三日!\"他腰间环首刀随着马身晃动,刀穗扫过鲁肃的葛布长衫,惊起一片蝉鸣。
鲁肃轻摇羽扇,目光掠过远处江面巡逻的孙家战船,袖口暗藏的密信硌着掌心:\"兴霸且忍这一时。\"他指腹摩挲着扇骨上的云纹,\"大王临行委以重托,若此刻动了刀兵,大王所托之事如何完成?。\"
\"俺就是看不惯那鸟样!\"甘宁扯了扯被汗水浸透的粗布短衫,铜护腕撞在马鞍上发出闷响,\"平白送了那么多钱财,还要赔着笑脸听他摆谱!\"他猛地勒住缰绳,枣红马人立而起,惊得旁侧车夫一阵慌乱。
鲁肃收了扇子,指尖轻点甘宁手背:\"钱财事小,使命为大。\"他压低声音,目光如炬,\"一要查明孙将军死因真相,二要迎回少主与主母。若因一时意气坏了大事,如何向大王复命?\"说罢作势摸向怀中锦囊,\"若实在难忍,我便修书一封,让大王另派他人?\"
甘宁脖子一缩,糙手忙按住鲁肃手腕:\"子敬可别使这招!\"他赔着笑拍了拍腰间酒囊,铜环撞出清脆声响,\"咱这一路风餐露宿,你教我识文断字,还说要给犬子开蒙。今晚到了渡口,我请你喝三坛最好的女儿红!\"
鲁肃被拽得晃了晃,终究忍不住轻笑出声,指尖点了点甘宁胸口的狼纹刺青:\"记住便好。这江东水太深,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且先寻个隐秘酒肆落脚,我要连夜誊写密信,派人送往长安。\"
甘宁挠了挠头,嘟囔着松开手,却偷偷将腰间酒囊往鲁肃那边推了推。商队继续前行,车轮碾碎了满地夕阳。
然而他们却不知,此刻的江东早已如惊弓之鸟,城防密如蛛网。商队甫一踏入濡须口,船头晾晒的皮毛,便被巡江的哨卒瞧了去。待报信的快马奔进程普营帐时,老将军正对着案头出神,烛火映得他银须泛着冷光。
\"禀将军,北岸来了支商队,所载货物压得船舷吃水颇深,看他们船头晾晒的像是皮毛。\"斥候话音未落,程普的指节已捏得桌案吱呀作响,江东跟中原比不了,江东哪有往江东犯皮毛的道理?自周瑜据守半郡、与孙权决裂后,他与黄盖、韩当、祖茂四人常对坐至深夜,酒坛空了又满,却始终解不开心头郁结——主公孙策暴毙本就蹊跷,如今周瑜与孙权各执一词,一方说要为故主清君侧,一方道叛臣谋逆,倒让他们这些老将成了风中摇摆的芦苇。
\"皮毛?\"程普猛地起身,铁甲撞得帅案上的令箭叮当作响,\"岂有此理!速派兵士将商队看押起来——江东暑湿之地,哪来的皮毛生意?商贾岂会连这等常理都不知?\"
待亲兵领命欲走,他却又盯着舆图上长安的位置发起怔来。前些日子密报里\"马超受封凉王,虎踞长安\"的字句犹在眼前,可当年孙策为替这位结义兄长报仇,不惜举兵西进,最终命染黄泉。如今故人未死,反倒手握三十万铁骑,雄踞长安,命运的翻云覆雨,直教老将军喉头泛起苦意。
\"慢着!\"程普突然唤住已至帐外的亲兵,\"快将斥候追回来,传令下去,只可围不可攻,莫要伤了性命!\"他摩挲着腰间孙策亲赐的玉珏,目光落在案头未喝完的酒坛上,\"再去请黄盖、祖茂、韩当三位将军来,就说...就说有要事商议。\"
甘宁踢开房门时,鲁肃正将最后一行密信字迹吹干。烛光猛地晃了晃,映得案上狼毫在帛书上拖出一道墨痕。
\"子敬!\"甘宁腰间酒葫芦还在晃荡,佩刀却已出鞘三寸,\"外面衣甲声乱得紧,八成是被盯上了!\"他粗粝的手掌拍在桌上,震得铜灯盏里的灯油溅出来。
鲁肃迅速将帛书卷成细条,塞进中空的扇骨。推窗望去,月光下青石板上晃动着甲胄的冷光,整条街已被持戈的兵士围得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