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六月,长安城已是一片炎热。
清晨的微风拂过朱雀大街,带不起一丝凉意,反而卷起一阵干燥的尘土。
卯时刚过,文武百官便已顶着初升的骄阳,从各自的府邸出发,汇入前往太极宫的洪流。
太极殿内,气氛庄严肃穆。
两百多名身穿紫、绯、绿三色官袍的文武大臣,在两名宰相裴宽、颜杲卿的率领下,分列于丹墀两侧,静候天子驾临。
殿内巨大的蟠龙金柱在晨光中熠熠生辉,更添几分皇家的威严。
“陛下驾到!”
随着吉小庆那特有的尖细嗓音响起,身着明黄色龙袍的李瑛,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龙行虎步地走上御座。
他目光如电,缓缓扫过阶下的群臣,那不怒自威的气势让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以裴宽、颜杲卿为首的百官齐齐躬身下拜,山呼万岁的声音在宏伟的殿宇中回荡不休。
“众卿平身。”李瑛抬了抬手,声音沉稳有力。
待百官站定,早朝正式开始。
吏部尚书李适之率先出列,他手持象牙笏板,躬身禀奏:“启奏陛下,吏部已对今年春闱考中的二百一十七名进士进行了考核与分配,名单在此,请陛下御览。”
吉小庆立刻迈着小碎步走下丹墀,从李适之手中接过厚厚的名册,恭敬地呈递到李瑛面前的龙案上。
李瑛只是随意翻看了两页,便点头道:“此事办得不错,吏部辛苦了。这些新科进士是我大唐未来的栋梁,务必人尽其才,不可有所偏废。”
“臣遵旨。”李适之躬身退回原位。
紧接着,刑部尚书皇甫惟明站出来禀报了一桩发生在岭南的命案,有两个地方大族火并械斗,造成了数十人死亡的恶劣后果。
李瑛大怒,下令派出由大理寺与刑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克日赶赴岭南彻查此事,对于为首之人务必依法严惩。
几件重要的政务禀奏完毕,朝堂之上出现了一段短暂的安静。
李瑛的目光在群臣的身上游走,最后落在了紧挨着工部尚书韦坚的李亨身上。
李亨自从三月份与李琚离开长安,前往龙泉郡迎接王忠嗣回京,历时三个月,总算回到了朝中,而王忠嗣目前却还在幽州养病。
李亨感受到了皇帝兄长的注视,心头一紧,连忙从队列中走出,来到大殿中央,躬身行礼。
“臣李亨参见陛下。”
“三弟何时回来的?这一路辛苦了!”
李瑛的语气听起来颇为温和,“你离开幽州的时候,王忠嗣身体可有好转?”
李亨闻言心中稍定,连忙回话:“回禀陛下,王忠嗣目前尚在幽州,由八郎李琚在旁悉心照顾。他身体虽仍虚弱,但病情已经稳住,不再恶化,臣特地赶回来向陛下复命。”
话音落下,李亨带着一丝期盼看向龙椅上的李瑛,本以为自己圆满完成了任务,至少能得到一句夸奖。
然而,李瑛的脸色却在李亨说完之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
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整个太极殿,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的官员们立刻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们都能感觉到,皇帝似乎要发火,估计李三郎要倒霉了……
李亨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竟惹得兄长如此不快?
李瑛冷冷地开口,声音如同腊月的寒冰:“稳住了?李亨,你好大的胆子!
朕让你去探望王忠嗣,是让你好生安抚,让他安心在龙泉郡养病。
你可倒好,竟然强迫他抱病离开龙泉郡,一路颠簸回京。
你可知这一路千里迢迢,旅途劳顿,王忠嗣本就大病未愈,你如此折腾他,是何居心?”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从李亨的头顶浇下,让他瞬间遍体生寒。
他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连忙跪倒在地,急切地辩解道:
“陛下,臣冤枉!”
“臣弟绝无此心,是王忠嗣自己主动要求回京的,他说就算要死也死在长安。
臣弟劝说不住,又念及他思乡心切,这才答应带他上路。
可走到幽州时,王忠嗣病情突然加重,实在无法继续前行,臣弟才不得已将他安置在幽州,让八郎留下照看,这绝非臣弟强迫他回京……”
然而,李瑛根本不听他的解释。
他想要的,根本就不是真相,而是一个足以将李亨从大理寺卿这个重要位置上罢免的理由。
亲王掌管朝廷要害部门,会给后世留下弊病,如今他皇权稳固,正是逐步收回这些权力,加强中央集权的大好时机。
这次正好被自己抓住了理由,那就像把李琰撵回家那样将他撵出朝堂,就看李亨识不识趣了。
“住口!”
李瑛猛地一拍龙案,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吓得满朝文武心头一颤。
“王忠嗣乃是你我的义兄,他与你我自幼一同长大,情同手足。
他在龙泉郡病了半年多,早已习惯了那里的气候,也不差这两个月静养。
你身为他的义弟,非但不体恤他的病情,反而为了早日回京交差,强迫他长途跋涉,致使其病情加重,此乃毫无兄弟之情的体现……”
李瑛的声音越发严厉,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李亨的心上。
“你身为大理寺卿,掌管天下刑狱,本该明辨是非,体恤人情。
可你对自己义兄尚且如此冷酷无情,朕如何放心将这大理寺交给你?朕看你根本就不配担任此职!”
听到这里,李亨就算再迟钝,也总算明白了。
什么兄弟之情,什么病情加重,都不过是借口。
李二郎真正的目的,是要罢免自己的大理寺卿之职!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知道,自己再怎么辩解也是徒劳。
在绝对的皇权面前,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若再敢多说一句,恐怕就不是免职这么简单了。
想通了这一层,李亨心中最后一丝委屈和不甘也化为了识时务的顺从。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头埋得更低,用一种认命的语气说道:“臣弟……臣弟知罪。臣弟思虑不周,未曾体恤义兄的病情,致使义兄受苦,辜负了陛下的信任。臣弟甘愿受罚,请陛下责罚。”
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李三郎,李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但很快便被帝王的威严所取代。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李瑛的声音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既然你已知错,朕便给你一个改过的机会。自即日起,免去你的大理寺卿之职,回家闭门思过。至于大理寺卿一职,暂由大理寺少卿李泌接任。”
李亨总算明白了,怪不得李泌从幽州回到长安后被委任为大理寺少卿,原来为的就是接替自己的职位,看来李二郎早就下定了把自己逐出朝堂的决心。
“臣领旨谢恩。”
李亨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彻底失去了在朝堂上的一席之地。
随着李亨被免职,朝堂上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百官们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他们都看出来了,这位正值盛年的皇帝,正在用雷霆手段,一步步地将权力牢牢抓在自己手中,正在逐步将其他兄弟逐出朝堂。
就在这时,兵部尚书杜希望手持笏板,从武将队列中走了出来,打破了这片沉寂。
“启奏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杜希望的声音沉稳而急切,“南方有八百里加急军报传来。”
李瑛抚须蹙眉,沉声问道:“细细说来。”
杜希望举着笏板,带着一丝急促,详细禀报。
“贵州布政使张巡与都督雷万春自贵州进攻南诏,奈何南诏地形复杂,山高林密,多瘴气、沼泽、毒蛇,我军将士水土不服,战力大减。
前几日,张巡中了南诏军的埋伏,一场大战下来,折损了一万多将士,被迫后撤。
如今南诏军气焰正盛,南诏世子阁罗凤亲自统率一支兵马反攻贵州,臣恳请陛下,立刻派遣大将,增派援军,支援贵州。”
李瑛脸上浮现懊恼之色:“朕早就提醒过南征诸将,一定要小心提防南诏的恶劣地形,想不到张巡还是中了埋伏。兵部要好生抚恤战死的将士,勿使将士们寒心。”
“臣谨遵圣谕!”杜希望举着笏板领旨。
李瑛的目光扫向武将队列,“诸位卿家,谁愿为朕分忧,领兵南下贵州,配合仆固怀恩平定南诏?”
话音甫落,一名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武将立刻跨步出列,举着笏板请战:“臣安守忠,愿为陛下去贵州平叛,不破南诏,誓不回京!”
李瑛眼中露出一丝赞许,自己的一番谋划总算成功了。
在清除了安禄山之后,可以彻底的信任安守忠这个用兵奇才了,这可是一个不输王忠嗣的将才,必将让大唐如虎添翼。
“难得你主动请缨,安守忠听封!”
李瑛当即下旨,“朕封你为征南大将军,即刻从长安城外的京军中挑选五万精锐兵马,星夜南下赶往贵州。
务必联合仆固怀恩、李晟,将南诏国攻灭,直捣太和城,将皮逻阁、阁罗凤父子押解回长安受审。”
“臣谨遵圣谕!”
安守忠抱拳领旨,眸子里战意昂扬,自己总算有机会报答圣人的知遇之恩了。
散朝之后,安守忠不敢有片刻耽搁,立刻返回府邸。
他简单地与妻儿告别,收拾好行囊,便带领着从辽东跟回来的三十余名亲兵,快马加鞭地赶往城外的京军大营。
在军营中,他手持圣旨和兵符,迅速清点了五万名精锐士卒。
这些京军将士都是百战之兵,装备精良,士气高昂,一直等待建功立业的机会,今日终于等到了机会。
随着安守忠一声令下,五万唐军浩浩荡荡地开拔,离开南山、咸阳两座大营,沿着官道一路向南,直指遥远的贵州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