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回答道：“和之前几次一样，先是嗓子疼、耳朵里面疼，接着又是头疼、发热，最后就昏迷不醒了……
“什么？”建华大吃一惊，“之前病过好几次？我怎么都不知道！”
亲兵急忙解释：“是的，真的谁都没有想到，前面几次都是在回兵的时候，大家都说是出兵累的，回来休息一下就会好，没人觉得是大事……
现在真是后悔莫及！”说到这里，他忍不住连连捶头，接着又说：“夫人，这次恐怕危险！
因为前两次是在长安附近，马上就有御医前来诊治，另一次军医也在身边，但这次，偏偏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身边的人更没有懂医的……”
建华心中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努力保持冷静，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立刻赶到他身边。
她立刻下达了两道命令，一是全速赶路，二是派人骑快马到河津，去找叶青师兄。
“无论什么病，叶青师兄总有办法的……”她对自己说。
然而她也知道，这不太可能，河津离得太远了！
马车全速飞驰，那个最坏的可能，就像挥之不去的阴影，在她心中不断膨胀。
不久，第二份急报传来，说已经安排了车辆，希望能尽快将病人送回长安，至少送到甘泉宫，也已经从最近的市镇找到郎中。
但病人的情况并未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
建华感到恐惧，非常恐惧，他出征时她也害怕，但那种害怕不同，没有如此清晰的预感，他们即将永别！
她蜷缩在马车中，不吃、不喝、不睡、不说话，不愿放弃最后的希望，但这希望越来越微弱，就像风中摇曳的残烛，无助地挣扎着。
第三份急报传来，然后是第四份、第五份……
道路漫长无尽，路旁的荒野漫无边际，心中的恐惧与绝望也无边无际……
即使道路有尽头，又如何呢？尽头是悬崖，是避无可避的粉身碎骨。
在平安无事的时候，谁会想到悬崖就在不远处？等看到时，已经无法躲避，
就算没看到，终究也无法躲避，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无法逃避。
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建华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终于明白，他们曾经的一次次别离，其实每次都在暗示她，最痛苦的不是别离，而是别离后再也见不到！
原来，能够再次相见的别离并不算漫长，而生与死的别离，才是最漫长的……
变故来得如此突然，就像一声惊雷震撼了天地，许多人从长安匆匆赶往甘泉宫，每个赶路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和茫然。
建华的师父和叔父也赶来了，但她对此一无所知。
叶青师兄也赶到了，他一眼就看出了这里的情形，知道自己还是来晚了！他感到心痛得无法呼吸。
还没来得及问候师父，他就匆匆走进里屋查看，“师妹一直这样昏迷吗？”师父无力地点了点头。
叶青一眼瞥见，师父的头发似乎已经全白了！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拿出针包……
整整一天，他感觉自己都在机械地忙碌着，除了治疗，他什么问题都不敢想，因为一想就会心痛得无法忍受，什么都做不了。
到了晚上，师父过来问他：“你都看过了吗？到底是因为什么？”
叶青用手扶着头，声音微弱而疲惫，“看过了。我同意御医的看法，不是中毒，是旧疾复发。”
他抬头望向师父，“我问过跟他最久的亲兵，应该是河西第一战时留下的病根。
他在战斗最艰苦的时候，曾用咬舌的方式激发体力，心脉肯定受到了重创！
以前曾发作过三次，但最近两年没有再犯，大家都以为已经好了！这事他曾跟您说过吗？”
师父听完，痛苦地一拳捶在桌案上，“怎么从未听他提起过！”叶青也只能遗憾地叹息：“唉！这么重要的事情。
他为何只字不提呢！”只听师父又喃喃地说：“他这六七年以来，确实是消耗过度、身心疲惫！旧疾突然复发，这路上又没有医生……”
老人哽咽起来，说不下去了。
叶青默默点头，是啊，消耗过度、身心疲惫！
然而，他这六七年来建立的功业，别人六七十年也可能做不到！
这样一个人物，可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如果不是真的存在过，怎能想象生命可以燃烧到这个程度。
在昏暗的烛光下，叶青轻声劝慰着悲痛欲绝的师父：“师父，请您节哀顺变。”
然而，师父只是轻轻摇头，泪水沿着他那饱经风霜的脸颊缓缓滑落。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古老的智慧：“如今我方才领悟，为何孔子会为颜回之逝而泣不成声。”
这位长者，一生豁达，看淡世事，却唯独难以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沉痛打击。
尤其是这位英年早逝的晚辈，乃是门下最杰出的弟子，其悲痛之情，足以令圣人泪下。
叶青的眼中也不由自主地泛起了泪光，他不敢再深思，心中充满了对逝者亲人的同情。
师父的声音沉痛而缓慢：“你曾言道，‘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若他真是在战场上英勇捐躯，或许我们心中还能有所慰藉。
但如今……”叶青深知师父的言外之意，若逝者是在沙场马革裹尸，或许众人心中早有准备，尚能坚强面对。
然而，一个鲜活的生命，未曾出征便溘然长逝，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叫人如何承受！
师父的泪水如断线的珠串，滑落不止：“我曾预感他命途多舛，却未料到他竟未战死沙场！
我曾料想他们不能携手到老，却未想到他们的缘分竟如此之短暂！
天地不仁，视众生如草芥。
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这种无奈与痛楚，更是深刻入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叶青再次轻声劝慰：“师父，您还需珍重，师妹日后仍需您的指引……”
师父哽咽着，声音中带着无尽的哀伤：“今日我一直在师妹身旁，她一直昏迷不醒，直至黄昏时分，她突然睁开双眼，低语了一句，随后又沉沉睡去。”
“她低语了什么？”子济急切地问。
“她说：‘他来告诉我，他要往东去了……’”师父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迷茫。
叶青心头一震，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东去……东边是何方？难道是平阳？”
师父缓缓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神秘：“我当时亦是如此询问，她迷离中吐出‘洛阳’二字，便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