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苏军延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剧烈的颤抖,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寒月沁的脸颊,却又在半空中僵住,仿佛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一触即碎的幻梦,
“我……我对不起你啊!” 话音未落,这位为国家国防科技奉献一生、经历过无数艰难险阻都未曾落泪的老科学家,此刻已是老泪纵横,泪水顺着他清癯的脸颊滚滚而下,
“是爷爷没用……是家里没保护好你……让你……让你在外面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啊!”
他一想到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孙女,本应是苏、冷两家捧在手心的明珠,却在那场阴谋中流落在外,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霜雨雪、艰难困苦,他的心就揪成一团,疼得无以复加。
这些年,他们从未放弃寻找,可线索时断时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阻挠。
懊悔如同毒蛇啃噬着他:“都怪我们……怪我们查了这么久,到现在也没能把那些黑手全部揪出来!
怪我……当时在书店,怎么就……怎么就没多问一句,没早点把你的身世问出来!”
如果当时他再敏锐一些,再执着一些,是不是就能更早发现端倪?
是不是他的孙女就能少受一天苦?
寒月沁静静地站着,迎接着苏军延那饱含了十七年思念与愧疚的目光。
对于这位老人,她的感受是复杂的。
最初在“方寸书社”的相遇,是萍水相逢的投缘与尊重;后来的救命之恩,是军人天职下的顺手为之。
她从未想过,那冥冥中的亲切感与牵引力,竟源自于最深层的血缘羁绊。
看着他泪流满面、痛心疾首的模样,寒月沁冰封的心湖被投入了更大的石块。
她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几乎要将老人压垮的愧疚与爱。
那句到了嘴边的“苏老”,忽然就有些喊不出口了。
这两个字,在此刻显得如此疏离,如此伤人。
她微微吸了口气,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响起,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尝试打破僵硬的缓和:“苏老……您,别太激动,对身体不好。” 她最终还是用了这个称呼,但语气已与之前纯粹的礼貌有所不同,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属于晚辈的关切。
然而,正是这一声“苏老”,让苏军延浑身剧烈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利剑刺中心脏,脸色瞬间又苍白了几分。
他的孙女,他找了十七年的亲骨肉,叫他“苏老”!这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痛彻心扉!
是啊,他们苏家,有什么资格让她立刻喊出“爷爷”?
从她幼时被歹人从医院抱走那一刻起,苏家就缺失了她的整个成长,未尽过一天抚养教导的责任!
巨大的悲哀和无力感淹没了他,让他嘴唇翕动,那句“我是你爷爷啊”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更加汹涌的泪水。
一旁冷国庆见此情景,心中原本对苏家(尤其是苏良齐)积压的不满和怨气,在看到老友如此失态痛苦的模样时,竟也消散了不少,化作一声复杂的叹息。
他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
一旁的陈梓兰却是冷哼一声,对此也不做任何反应。
她不可能替自家乖乖决定,这些年她的乖乖受的苦怎么可能一笔带过。
她们都还没有补过对乖乖的亏欠。
哪怕她还未不了解自家乖乖的经历,但这孩子能如此优秀又怎么可能没有吃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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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情感几乎要凝结成冰的时刻,一直沉默观察、气势最为沉稳威严的厉澜国,终于再次开口。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老苏,”他看向苏军延,目光带着理解,却又有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你先坐下。情绪太激动,于事无补,反倒伤了身子。” 他的眼神又扫过紧紧挨着寒月沁、满脸心疼与维护的陈梓兰,似乎传递着某种默契。
陈梓兰立刻领会了厉澜国的意思。
有些话,当着刚刚回家的孩子的面说,或许会让她更不适应。
她轻轻拍了拍寒月沁的手背,声音放得格外柔和,找了一个最自然的理由:
“乖乖,你看,子霖和晚晚那两个小家伙,刚才不是兴冲冲来找你玩吗?肯定还在院子里眼巴巴等着呢。
这边爷爷们和妈妈有点事情要商量,你带两个孩子到厨房吃饭,饭菜是我和你外公做的,你去好好尝尝。”
寒月沁何等敏锐,早已察觉到客厅内气氛的微妙变化和几位长辈之间流动的、欲言又止的凝重。
她知道,接下来要谈论的,很可能是关于她身世背后更深层、或许更残酷的真相,或者是大人们需要协调处理的复杂关系。
此刻,她这个“当事人”暂时回避,或许是让长辈们能更放开交谈的最好方式。
她没有丝毫犹豫或扭捏,顺从地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好。”
随即,她向几位长辈微微颔首,便转身,迈着平稳的步伐朝客厅通往院子的门走去。
她的背影挺直,步伐稳定,仿佛并未受到身后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复杂情感的太大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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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她拉开纱门,即将踏入阳光明媚的院子时,她清晰无比地感觉到,一道深沉饱含着难以言喻情绪的目光落在她的背上。
那不是苏军延悲痛的目光,也不是冷家亲人疼惜的目光,而是属于厉澜国。
她并不担心厉老如此的缘由,因为她和厉澜国都已经是知根知底的。
她知道厉澜国有调查过她,而她对此也并未有任何隐瞒,厉澜国比起同情,更加欣赏她,在知道她的一切后更把她当亲人一样宠着。
只是他唯一不知道的就是自己会是冷苏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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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月沁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随即朝着厉澜国看到,而对方也是同样看着她。
寒月沁的意思是希望他把自己以前的事情尽可能守口如瓶。
因为她猜到厉澜国可能会会说什么,以她的敏锐程度何尝没看到他同陈梓兰的视线交集呢。
见厉澜国无奈的眼神,寒月沁也担心陈梓兰他们察觉两人眼神交流,提示到位后见好就收便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纱门。
院子里,程子霖正和傅晚晚蹲在地上看蚂蚁,听到动静立刻欢呼着围了上来。
“寒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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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内,随着寒月沁的离开,那层因孩子在场而刻意维持的、相对温和的表象似乎也随之褪去。
气氛变得更加肃穆,甚至带上了几分紧绷。
陈梓兰首先打破了沉默,她的目光直接看向厉澜国,语气恢复了平日的直率,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厉老头,你刚才打断老苏,又支开我孙女,是不是有什么话,得背着孩子才能说?” 她护犊心切,对任何可能伤害到乖乖的因素都保持着最高警惕。
冷国庆和冷柒也立刻看向厉澜国,眼神中带着同样的疑问和凝重。
苏军延则勉强压下悲痛,用衣袖擦了擦眼泪,也抬起了头,他知道厉澜国绝非无的放矢之人。
厉澜国缓缓在主位的沙发上坐下,身姿依旧笔挺。
他目光扫过在场四人,最终落在冷柒脸上,沉声开口,直奔核心:“冷柒丫头,这丫头你想必动用了各自的渠道,去详细查过她这些年的经历和档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