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伏伽又朝长乐点了点头，便也跟着离去了。
长乐望着两人的背影。
手中的茶杯，缓缓放下。
呼吸，倒还是平稳，可目光中，却带着些许的苍凉。
“殿下。”
秋兰轻轻走到身侧，搀扶住了长乐的胳膊。
长乐起身。
“人事，已尽。”
“接下来，便是听从天命吧。”
秋兰脚步也顿了下，扭头，孙伏伽和李君羡的身影已是彻底消失。
她知道自家殿下这话中的意思。
而这话的背后······
秋兰眼眸有些湿润，用力的屏息住，尽可能的平静道：“殿下，外面天凉的厉害，回去歇着吧。”
长乐轻呼出一口白雾。
“回长安了。”
“秋兰，高兴么？”
秋兰挤出一丝微笑：“只要能陪着殿下，不管去哪里都高兴。”
“殿下回长安，也不错，能见到秦川伯，能陪着皇后娘娘，总比殿下一直一个人在夜里念叨要好。”
长乐仰天长啸。
当走进楼阁时，她自语了一声：“可是，本宫不甘心啊。”
----------
武邑县有个旺火村。
旺火村的村东头，有个土地庙。
这个庙已是有一段时间了，就连村里的老人，都不记得这座土地庙到底是什么时候立起来的。
不过，也因为这个土地庙太小，也有点偏僻，也没有人记得，那一天这个之前还算是香火鼎盛的土地庙，突然就没有了人烟。
到后来，在一个夏天的狂风骤雨下，这土地庙的房顶，被掀开了一个窟窿。
自那之后，这个土地庙便彻底被放弃了，再也没有了香火。
但，之前的那些事情，已没有人记得了。
可，现在，这土地庙什么时候再进入百姓眼帘的，什么时候重新香火又开始变得鼎盛的日子，旺火村的百姓记得一清二楚，附近几个村子的百姓也都记得一清二楚。
特别是那一天，就在这土地庙前面，在这片地界作威作福的两个老爷的脑袋，被砍了下来。
血，把土地庙那已经斑驳的，早就看不出曾经刷着上等朱漆的门框，重新粉刷了一遍。
骑在诸多百姓脖子上的大山，突然崩溃倒塌，突如其来的喜悦，让附近的百姓重新把土地庙修建了一遍，并未在土地庙里所供奉着的土地老爷神像前，他们分了地，画了押，加入了合作社，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大锅饭。
那时候，土地庙别提有多热闹了。
老爷们们拿着就算是逢年过节也不舍得打几两的劣酒，一个个喝的酩酊大醉。
妇女们凑在一起，点燃了火堆，她们手拉着手，舞动着早就已经僵化了的身子。
孩童们则是在旁边，玩耍着一遍又一遍打土豪，分田地的过家家。
不过，这段是人的日子，这段舒心的日子，这段能真切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的日子，最后却如同气泡一样，碎了，破了，消失了。
若不是翻新了一遍的土地庙还矗立在这里，甚至大家都觉得之前那些事，都是做梦一样，真的跟做梦一样。
土地庙的门，被虚掩着。
但即便如此，已更换了上等用榆木制成的庙门在狂风下，仍旧纹丝不动。
庙内，有些昏暗。
但也能看得清楚，坐着五个人。
相比于之前的人满为患，五个人显得有些空旷了。
其实，在之前，这土地庙里别说五个人了，就算是有两三个人，都觉得有些逼仄，可谁都想不到，这么一座小庙那一天竟然能装下几十口。
而也就是经历过那一天后，这不大的小庙突然觉得，变大了很多。
五个人，现在都不显得什么了。
庙门外，只有风的呼啸声。
庙门内，安静的只有心跳声。
土地爷慈祥和蔼的坐在那里，静静注视着一切。
“狗儿他们，这个时间，应该都进了大山了吧。”
安静中，突然有人开口。
“差不多了，按照计划，昨日应该就全都进去了。”
“进去了就好，进去了，合作社的火种，就不会灭。”
“咱们不过就是烂命一条，只是不知道，殿下那边怎么样了。”
“那谁知道啊，不过殿下·······福人自有天相，土地老爷也会保佑殿下的。”
“肯定啊，只是可惜，没给殿下磕个头。”
“嘿！没事，狗儿他们会代替咱们给殿下行礼的，只是可惜了，看不到合作社以后的路啊。”
“有子孙能看一眼，就够了，人，不能那么贪心，合作社，老头子我是坚信，肯定会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繁盛起来的。”
“还有机会吗？”
“肯定有！”
“没错，肯定有！只要还能保住殿下，保住狗儿他们·······希望，咱们的脑袋能让那些狗日的东西，消停下来。”
“希望吧！虽说这一次失败了，但，却见到了它的绚烂，这样活着，才是活着嘛，咱们百姓，是人，也得当人！”
“没错，咱们是人，也得当人，不能说被欺负久了，就忘了自己是个人。”
“·········”
嘭！！！
庙门被踹开了。
那厚重的榆木，都发出了一声闷响。
这五人直接闭上了眼睛。
没有人颤抖一下。
也没有人哆嗦一下。
更没有人发出一丝声音。
土地爷的神像碎了，庙内一片狼藉，血，几乎溅在了庙内每一寸的地方。
“狗日子，才五个人！”
“爷，前面那几个合作社，也都是这样子，他们好像就是留下让咱们杀的。”
“哼，老子就不信了，当日那么多乱党，现在能跑的干干净净？呸！”
“走，下一家！”
“快，跟上！”
“宁可多杀，不可放过！这可是陈公他们的命令，娘的，这段时间可憋死老子了，遇见好看的娘们，告诉老子一声！”
“爷，放心吧，都瞧着呐，这旺火村，咱们进去转一转？”
“嘿嘿嘿······”
“哼，把你们脸上的淫笑都收一收！咱们怎么搞，绝也不能耽搁了正事，先去下一家，把人宰光再说。”
“都听爷的。”
“这风，狗日子真他娘的冷。”
“放心吧，等会有你舒服的时候。”
“我就知道，跟着爷少不了吃香的喝辣的？爷，郭三爷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就这几天了，等郭三爷他们回来了，这活可就轮不到咱们了，都麻利点，大家伙能不能趁这个机会积攒一份家底，可就在咱们手里的刀子上了，别给老子拖后腿！”
“放心吧爷！”
“爷，你瞧好吧！”
“·······”
风，愈发大了。
还夹杂着些许的雪粒子。
又一场雪，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