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有自己想法的。
张丁征自己看来,他并不是一个不孝子。
他此刻说的,也是他自己想的。
只不过,他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看世界,他觉得,出海去看异国他乡,体会不同的风土人情。
是人生重要的体验。
他觉得是为自己的父亲好,并且,积极的推动,在这个世道,孝可比忠,都要重要。
一个儿子对自己的父亲不孝顺的话,真的是混不下去的。
张丁征也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赌上了自己的未来,带着自己老爹周游世界去。
当然 ,即便有利益。
可一个小小的英格兰,能给他带来多少的利益呢。
一个商人,能说会道,将天子都给喷迷糊了。
“别哭了,别哭了……”
“大男人家哭哭啼啼的,像怎么回事。”
“朕知道了,看看礼部接下来怎么谈,要是张爱卿上奏执意要去英伦,那朕,朕也就准了。”
听到皇帝陛下松口。
张丁征心中也猛松了一口气。
“朕问一句,若是你父亲去了英伦,你是不是要一同前往啊。”
“是的,陛下。”
“好,好好照料你的父亲,朕……这是开了恩了,你懂吗?”朱翊钧缓缓地说道。
张丁征心中也明白,天子的意思。
这个状况,像极了带着老爹卷款跑路……
朱翊钧让张丁征一同前往,也是冒着风险的。
“陛下,臣的家眷都会留在京师,此番出巡,不会携带货物,护送的船只,也是大明的水师。”
说到重点了。
大明的水师战船是要派遣护卫舰的。
这是一场考验。
即便在南洋,航行作战,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但南洋终归是自家后花园,到处都是补给点。
能够去西欧,这就是给日后的海军军方积累经验。
朱翊钧闻言点了点头。
“你下去吧。”
“是,陛下。”
张丁征起身,抹了抹眼泪,随后再次行了一礼,慢慢的退出了武英殿。
朱翊钧看着张丁征背影消失在殿门外,殿内一时只剩下他和侍立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
“大伴,方才张丁征所言,你全程都听着了。依你看,他这话,有实在不实在?”
冯保微微躬身,脸上是惯常的恭谨平静。
“回陛下,奴婢在旁细细观瞧了。张丁征情真意切,涕泪交流,说到其父时,那份孺慕之情确乎发自肺腑,此心当有七分真。”
朱翊钧:“哦?”
尾音微微上扬,随后侧头看向冯保:“那便是说,还有三分假了?”
冯保垂目,嘴角牵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陛下明鉴。奴婢斗胆以为,这七分真,已然是‘真’了……”
“世人行事,岂能全无私心?张丁征口中‘孝道’固是真意,这其中,未必没有他欲借此行开拓西洋商路、谋求长远之利的考量,这三分‘假’,非是欺瞒陛下,而是人之常情……”
朱翊钧闻言,沉默片刻,忽然轻轻哼笑一声,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殿外重重叠叠的宫阙飞檐。
而冯保躬身在后面跟着。
“呵……七分真便是真,有哲理啊。”
他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对冯保说。
“大伴,看来朕这识人之明,还得再…升升级喽。既要看其言,更要观其行,还得……揣摩其心深处那点算盘珠子拨动的声响。”
“陛下天纵圣明,何须过谦?只是这人……是会变的……“
”今日为利,明日或可为忠;今日纯孝,他日境遇不同,心思亦可能流转,陛下慧眼如炬,只需静观其变,恩威并施,自然能驾驭得当。”
朱翊钧没有回头,只是负手而立,良久,才缓缓道:“是啊,会变的…”
这边张丁征从宫里面出来后,便直奔礼部而去。
与此同时,礼部衙门内,气氛迥异的两场会谈正在紧张进行。
空气中弥漫着墨香、茶香,以及无形的硝烟与试探。
在东厅荷兰东印度公司代表团 与大明礼部、以及内阁代表会谈,战后事宜。
此处气氛凝重,如同暴风雨前的压抑。长条桌两侧壁垒分明。
大明一侧,主位坐着一位面容严肃的礼部官员,旁边是内阁的司汝霖,以及数名书吏,正襟危坐,笔走龙蛇地记录着每一个字句。
角落坐着一位通事(翻译),神情专注,不敢有丝毫懈怠。
“侍郎大人,八十万两白银,这简直是……是勒索,一次如何拿得出如此巨款?况且,一千多名俘虏,五百两一人?这价格比最上等的香料还要昂贵!”
听完翻译的话后,范·德·维尔德脸红脖子粗。
对于他来说,太苛刻了。
但大明这方提出的条件,也不是会谈的人能够左右的。
而当大明这方听完范·德·维尔德的话后,司汝霖开口道:“贵使此言差矣。南洋诸岛,自三宝太监下西洋时,便已纳入我大明舆图,受天朝册封。尔等擅起刀兵,侵占我属国,此乃不义之战……“
“八十万两,已是天恩浩荡,彰显我皇仁德。此乃底线,不容再议,至于支付,贵国既言困难,我天朝上国亦非不通情理……”
“可首年付三十万两,我方即释放首批三百名俘虏,以示诚意……”
“次年付十万两,再释两百,余下两年内付清剩余四十万两,俘虏亦按比例逐年释放。此乃定议……”
“若是不签订合约,那贵国依然跟大明处于交战阶段,贵国靠近南洋府的据点依然是我大明需要剿灭的敌人……”
厅内瞬间死寂,只有书吏的毛笔在宣纸上沙沙作响,记录下这充满火药味的交锋。
荷兰公使范·德·维尔德脸色由红转白,嘴唇哆嗦着,终究没敢再说出硬话来……
与东厅的剑拔弩张截然不同,西厅的气氛堪称“清风细雨”。
室内布置雅致,熏香怡人。
主位上端坐着礼部尚书张四维,他须发微霜,面容清癯,带着士大夫特有的雍容气度。
对面是托马斯·西克莫尔爵士爵士,旁边也坐着翻译和记录的书吏。
双方谈话的声音不高,语调和缓。
“我大明乃礼仪之邦,圣天子在位,海纳百川。贵国既有通好之意,自当详加商议。互通有无,惠及两国百姓,亦是美事。”
“关于贵使提及的互设商馆、关税厘定、货物清单、使节往来仪注等细节,我等可一一详谈。”
“礼部已草拟了初步章程……”
翻译轻声地将张四维的话转述给托马斯·西克莫尔爵士。
他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连连点头:“非常感谢尚书阁下的周到安排,能与阁下充分沟通,以期达成一个令双方都满意的协议,是我的荣幸。”
会谈在一种近乎友好的氛围中进行,双方就一些初步原则交换了意见,气氛融洽。
正当张四维说话的时候,一名身着青色官袍的礼部主事悄无声息地走到张四维身侧,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听完之后,张四维将茶杯放下,对着托马斯·西克莫尔爵士轻声道:“请稍坐片刻,品一品这新进的龙井。老夫有些许庶务,去去便回。”
“阁下请便。”托马斯·西克莫尔爵士礼貌地欠身。
张四维起身,对厅内众人微微颔首,便随着那名主事,步伐沉稳地走向厅后的偏房……
偏房内,张丁征已等候在此。
张四维挥退引路的主事,关上房门。
室内只剩下父子二人,他走到主位坐下,随后看向眼睛红彤彤的儿子。
“如何?”
张丁征挺直腰背,清晰地说道:“陛下……准了。”
张四维闻言,而后站起身来,走到了张丁征的身旁,伸出手,并非责打,而是重重地拍在张丁征的肩膀上。
“儿子啊,这次,你爹这把老骨头,可是把性命,都交到你手上了。”
“父亲放心,儿在此立誓,此行,绝对能到英格兰!”
“不仅能到英格兰去,爹还要回来啊。”
“也绝对,回得来!”
“姑且信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