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十,春寒料峭。
京畿之地虽然不似南直隶那般阴郁连绵,但近些时日也迎来了一场如约而至的,惹得原本有所回温的天气重新凛冽了几分,但即便天气不佳,京中的各个署衙中的官吏们依旧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放松。
受这些吏员们的影响,就连寻常百姓的生活节奏也在悄无声息间发生了改变,并从京城中看似风平浪静的背后捕捉到一丝剑拔弩张的气息。
回首过去的几年时间里,每逢大战将起或者朝廷内部有所变动,北京城中的气氛都会像现在这般诡谲波动。
可究竟是有何隐患,竟会令朝廷如此重视,乃至于如临大敌?
心照不宣之下,便有那好事的富绅和百姓们相聚在茶楼酒肆当中,与同样灵敏的说书先生,仔细揣摩着近些时日发生的一切,以及朝廷有可能遭遇的变故。
天子御极三年有余,朝中曾经纷争不休的早已偃旗息鼓,故此朝廷内部应该不会发生太大的动荡。
即便不是,那便是?
想到这里,围坐在茶楼酒肆的百姓们便精神一震,脑海中不由自主回忆起前些时日自宣大传回来的。
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以恢复为由,派兵围困大同镇外的归化城,吓得土默特部首领顺义王接连上表向朝廷求援。
因为天寒地冻,交通不便,以及林丹汗提出的这个要求还算,朝廷最终在经过一番斡旋之后,终是同意了林丹汗的要求,向其提供了部分钱粮作为。
而林丹汗在得到朝廷的之后虽主动撤兵,但未按照约定北上讨伐归降大金的蒙古部落,反倒是返回了察哈尔部驻地,俨然打算在朝廷与大金的战事中置身事外。
尽管这场发生在塞外的最终以朝廷的妥协,有惊无险的结束,但凡是了解其中内情的百姓均是有些不忿,认为这蒙古大汗此举有趁火打劫的嫌疑。
天子年轻气盛,且武德充沛,必然比他们还要不满这林丹汗的所作所为。
如此说来,天子莫不是打算发兵漠南,给那出尔反尔的林丹汗一点教训?
嘶。
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人满为患的茶楼酒肆中竟不约而同的响起了倒吸凉气的声音,原本情绪激动,面色涨红的汉子们也悻悻的闭上了嘴巴,脸上流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虽说朝廷近两年屡战屡胜,不仅挫败了试图犯上作乱的白莲贼首和西南土司,更是让那如日中天的女真建奴也尝到了折戟沉沙的滋味,只能龟缩在赫图阿拉舔舐伤口,但蒙古人却不可同一而论。
即便这些蒙古人经过两百余年的,早已不复蒙古帝国时期的勇武,但碍于过往的经历,依旧没人敢小觑。
毕竟当年的那场土木堡之战实在是带给大明太多的阴影了。
蒙古人,似乎天生就是草原的主人,拥有绝对的主场优势;反观他们大明的官兵,除却辽镇的精锐之外,连支像样的骑兵都没有,即便能靠着手中的火铳呈一时之凶,但随着战线不断拉长,后勤压力越来越大,最终也难以抵挡那些神出鬼没的蒙古鞑子。
如此浅显的道理,就连他们这些市井百姓都能够明白,紫禁城中的天子应该会更加清醒吧?
面面相觑之下,众人便将那惊疑不定的眼神投向紫禁城的方向,盼望少年心性的天子千万别因为一时冲动,葬送这大好的局势...
...
...
辽镇那边的情况如何?
建奴可有动作?
乾清宫暖阁中,传闻中因不满林丹汗出尔反尔,准备出兵漠南的年轻天子身着一件轻便的长袍,面无表情的批阅着手中奏本,不时与眼前的几名心腹重臣交谈片刻。
启禀陛下,事关军国大事,兵部尚书王在晋缓缓起身,一脸凝重的回禀道:辽东经略熊廷弼上奏,日前建奴的岗哨越过萨尔浒城,于抚顺废墟出现,似有窥伺我大军虚实之意。
萨尔浒城,原本是朝廷为了进一步遏制女真诸部而准备在萨尔浒山中修建的城池,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努尔哈赤一度将由冗杂的赫图阿拉迁徙至此。
不过随着熊廷弼屡次出兵,深感兵力不足,恐有风险的努尔哈赤最终还是回到了赫图阿拉,转而命令四贝勒皇太极留守萨尔浒城。
天气转暖,这努尔哈赤也是坐不住了..
停顿片刻,大明天子朱由校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犀利如刀的双眸猛然看向窗外,于脑海中梳理着脉络。
见状,正欲继续禀报的兵部尚书王在晋也是果断闭上了嘴巴,默默等候着朱由校的决断。
毛文龙那边有什么说法?
几个呼吸之后,朱由校整理好思绪,询问起跟原本历史走向一样,萌生拥兵自重野心的东江军主帅毛文龙。
听说是在整军备战..王在晋的嘴巴微张,犹豫了一下之后又紧接着说道:但臣觉得毛文龙此人不可信..
朝鲜那边已经有奏报递过来了,说是毛文龙在李适造反期间率兵渡过鸭绿江,陈兵宣州城外,并以为由向宣州的官员们索要粮草辎重。
确实是不可信..
朱由校点了点头,没有在继续说话,但眼下这个时间段,他也没有精力去临阵换将,毕竟历史上袁崇焕的教训已是足够深刻。
想到这里,朱由校那日渐成熟的脸颊上也不由得泛起一抹不安和忧虑。
轰隆,轰隆,轰隆!
啪啪啪啪!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的耳畔旁猛然响起了地动山摇的轰鸣声,脚下的大地也开始剧烈的摇晃,原本坐在案牍后的朱由校险些被直接甩到地上。
茫然的抬头观瞧,头顶的横梁和牌匾也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宫娥内侍惊惶失措的喊叫声更是络绎不绝。
来人,护驾!
地龙翻身!
保护陛下!
顷刻间,人满为患的乾清宫暖阁便是喧闹了起来,一直随侍在侧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毫不犹豫的扑在朱由校的身上,试图以血肉之躯阻挡着头顶摇摇欲坠的横梁,而相对年轻的兵部尚书王在晋和户部尚书毕自严等大臣则是有些粗暴的拽起王安,拖着脚步踉跄的朱由校往殿外跑去。
护驾,护驾!
反应过来的王安先是一愣,随后便也撒丫子般的朝着殿外跑去,其余动作稍显迟钝的大臣们也是争前恐后,生怕遭遇了无妄之灾。
半晌,及至朱由校在诸多大臣和内侍的护送下转移至开阔的皇极殿广场,周围惊慌失措的喊叫声方才有所减缓,而此时的朱由校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眼神坚毅的吓人。
望着不远处轰然倒塌的一座偏殿,朱由校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边神情严肃的命令道:让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子给朕赶紧动起来,迅速查明地震核心及百姓的伤亡情况。
工部和户部赶紧派人赈灾!
如若说他之前只是从原本的历史走向及诸多蛛丝马迹怀疑穷途末路的女真建奴或许会铤而走险,发动一场奔赴千里的突袭,那么此刻他心中便几乎有十足的把握。
那努尔哈赤可不是傻子,岂会白白错过这个天赐之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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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四年二月,京师滦州地震,坏庐舍无数,地裂涌水异物,京城内宫殿动摇有声,铜缸之水腾波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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