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难兴邦。
在朱由校的命令下,一向政务效率萎靡的朝廷竟是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高效,短短两天的时间便摸清了这场地龙翻身的,并派遣督查院御史和宫中内侍共同前往赈灾。
因为这场地震来的过于突然,程度过于强烈,朱由校在最开始的时候几乎以为提前遭遇了那场在历史上扑朔迷离的天启大爆炸,但是等到锦衣卫缇骑和东厂番子陆续传回消息之后,他方才逐渐镇定下来,并确定了地震核心:距离京师百里之遥的滦州。
身处于这个封建时代,拥有上帝视角的朱由校深知鬼神之说在民间有多么盛行,即便在后世在常见不过的天文星象也通常会被解读为上天震怒,借此惩戒人间的帝王。
也正因如此,每逢帝国遭遇了比较严重的天灾人祸,作为人间主宰的帝王们便会颁布一封罪己诏,将上天震怒降罪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以平息民间百姓的怨气。
许是有魑魅魍魉躲在暗处推波助澜,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地震,正沉浸在震惊和悲伤气氛中的北京城也渐渐出现了些许异样的声音,有人历数天子自登基以来发动的这几场战事,而后小心翼翼的得出一个结论,御极不过三年有余的天子竟比昔日那位预计四十八的万历皇帝还要穷兵黩武。
不过在说话的时候,这些故作神秘的魑魅魍魉又刻意隐去了辽镇建奴及西南土司,乃至于白莲贼人都是直接威胁到朝廷统治的逆贼,无论是哪位天子在位,都会第一时间予以镇压的事实。
说到最后,这些人还不忘心事忡忡的感叹一句,天子实在是过于穷兵黩武,方才会惹得上天震怒。
因为这些说辞相对于密信鬼神之说的百姓们而言倒也没有太多疏漏,故此很快便吸引了一批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的信徒,并在暗中散布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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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云重重,穹顶低垂,刚刚下过一场春雨的京畿之地居然再度乌云密布,将永定门外本就凄凉的气氛映衬的更加低沉。
都别乱!
人人都有!
原本宽敞的官道上,此刻密密麻麻挤满了衣衫褴褛,满脸疲惫之色的流民百姓,其中有人携家带口,有人抱着被简单包扎的残肢断臂痛苦哀嚎,更有那孤零零的孩童茫然的跟在冗长的队伍中,眼角挂着擦拭不住的泪痕。
前两日那场地龙翻身的虽是在距离京师百里之遥的滦州,但就连紫禁城中的偏殿都因此倒塌了几座,北京城外百姓们用茅草屋胡乱搭建的房屋又如何能够幸免?
虽然朝廷在第一时间派遣了赈灾的官员,但居住在北京城外的百姓们仍是不约而同的朝着京师聚拢,妄图在这天子脚下寻找到一丝聊以慰藉的安全感。
都有,都有!
可怜的孩子..
官道两侧,除了顺天府和宫中派遣设厂施粥的吏员之外,还有那心善的富裕人家也在赈济灾民,其中还包括了不少在平日里轻易不会抛头露面的女眷。
尽管五城兵马司的差役们已是在尽量维持秩序,但因灾民的人数实在太多,永定门外仍是一堆乱糟糟的景象,尤其是灾民们痛苦的惨叫声和孩童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混杂在一起,让初次见识此等阵仗的女眷们大哭不已,险些自乱阵脚。
都别闹,规规矩矩排队!
与自幼娇生惯养的女眷们相比,金榜题名的官员们无疑更加镇定一些,其身上的官袍对于灾民们也更加有约束力,让不少存着趁乱生事的青皮无赖也不得不熄灭了内心的念头,规规矩矩的排队。
尤其是当这些青皮无赖发现偶尔路过的身穿甲胄的校尉们都对这些瞧上去年纪不过二三十岁的官员们礼遇有加之后就更加不敢造次,并努力打探这些官员的身份。
在他们的印象中,能够至这永定门外,负责设厂施粥这一苦差事的官员理应是那些平日里在署衙最不受待见的愣头青,但瞧这些军将们对这些官员的态度,似乎另有隐情呐?
在这些青皮无赖的刻意打探下,很快便有一名退休致仕的老县令满脸复杂的道出了这些官员的身份:翰林编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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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廷扬,你不待在国子监读书,怎么也跑这来了?
一处由翰林院负责的粥厂附近,忙的焦头烂额的孙之獬满脸诧异的看向正朝着自己迎面走来的士子。
此人与他年纪相仿,昔日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二人做过一段时间的同窗。
啊,原来是孙世兄..
听闻有人点到自己的名字,手中捧着吃食等物的沈廷扬便是一愣,当发现之人乃是孙之獬之后,便向其投去了灿烂的笑容。
他虽屡试不中,但因家境殷实的缘故,便一直待在京师的国子监读书,与眼前的孙之獬算是老相识了。
灾民们流离失所,小弟心中实在担忧,索性便跟夫子告了假,也搭了个粥棚..
随手举起冒着诱人香气的炊饼,年近三十的沈廷扬满脸忧虑的解释道。
他祖籍南直隶苏州府,家中自正德年间开始便做丝绸生意,在当地也算名门望族。
贤弟还是慈悲心肠..
闻听沈廷扬如此言说,孙之獬一脸了然的点了点头,但内心对于眼前富家公子的做派却隐隐有些不屑,暗道此人倒是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但真正意图还不是为了能借此搏得一个好名声?
如若不是上官交代下来,最起码他孙之獬是不愿意待在此地,与这些乱哄哄的灾民混作一团。
因为仕途无望,孙之獬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心态早已在不知不觉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听说贤弟去岁的税课司考核成绩不太理想?
闲来无事,又难得碰见昔日的同窗,不愿与翰林院同僚待在一起的孙之獬索性跟在沈廷扬身旁,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小弟愚昧,让世兄见笑了..
当面被人戳中,一身富家公子打扮的沈廷扬非但没有表现出半点愠怒,反倒是有些羞红的挠了挠头,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下来。
也许是家族日益旺盛的生意耗尽了他的气运,哪怕他自幼便享受着良好的教育,在私塾读书时的先生们最次都是秀才,偶尔还有那举人老爷前来授课,但他在读书这条道上着实没有天分,就连税课司的考核都未能通过,出仕遥遥无期。
何不让家中长辈打声招呼?
不由自主的挺直腰板,露出些许自得之色后,孙之獬便故作关心的提醒道,他家虽然也算小有余财,但与眼前的富家公子相比却是相差甚远。
昔日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他便不止一次的亲眼瞧见过,有身居要职的官员们亲自到国子监沈廷扬,言语间态度很是温和,仿佛将沈廷扬视为自家子弟。
若是沈廷扬的家中长辈打声招呼,不说那最为严苛的,最起码通过税课司的考核理应是轻而易举。
通过此道迈入仕途虽然不算正道,但最起码也算出仕,总好过待在国子监,对着那些浩瀚书海蹉跎时光要来的值吧?
世兄此言差矣。
短暂的沉默过后,沈廷扬的脸上竟呈现出前所未有的严肃:小弟虽是愚昧,但也不屑触碰那些歪门邪道,世兄休要折辱我。
国朝的科考虽是严苛,但以他的家庭条件,只要他想弄虚作假,早就可以在科举考试中获得一个不错的名次,何至于蹉跎至今?
是愚兄口不择言,贤弟好气节。
见沈廷扬面露不满,孙之獬赶忙作揖颔首,但内心却愈发不屑,认为眼前的富家公子是在故作清高。
漂亮话,谁不会说?
最起码他孙之獬还主动请缨,明日便启程赶往永平府滦州,亲临地震核心去赈济灾民呐。
想到这里,孙之獬的嘴角便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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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官尽如沈廷扬,天下何难治。
<<明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