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悠介的脸色再次阴沉下来,这正是他最头疼的问题。
他看了一眼李守仁和小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计划是赶不上变化。
但人,既然我已经救下,而且对她有恩,就不能这么轻易放手。
卉子小姐那边,我还是觉得还是有机会的。。。”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表明他并不打算因为一个“低贱”父亲的突然出现就轻易放弃自己的计划
中村骏介拍了拍一条的肩膀,语气恢复了沉稳:“一条,你的想法我明白了。
为卉子小姐物色侍女,初衷是好的,但眼下这事。” 他目光扫过现场:“处理起来需要格外谨慎。
毕竟,我们刚进驻南京,多少双眼睛盯着,“秩序”和“形象”很重要。
这个突然出现的父亲,是个麻烦,但也是个考验。
你务必妥善处理,不要授人以柄,更不能因此事影响到司令官阁下的大局。” 中村骏介将难题交还给了一条悠介自己去解决。
一条悠介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那对悲喜交加的父女,心中飞速盘算着如何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既能维持表面上的“公道”,又能最大程度地保住自己原本的计划,或者至少,从中攫取最大的利益。
中村骏介将如何处理李守仁父女这个烫手山芋抛回给一条悠介后,并没有立刻移开视线。
地扫过被宪兵死死按在地上的李守仁。
这个华夏男人破烂棉袄下隐约可见的淤青和伤痕,以及那因极度虚弱和情绪激动而不住颤抖的身体,像一幅凄惨的画卷,映入了中村的眼帘。
尽管内心对这些华夏人的命运漠不关心,但出于一种长期身处上位,习惯性掌控全局的本能,以及或许还带着一丝在朋友们面前展现“周全”姿态的想法,中村决定亲自过问一下这个“麻烦”的源头。
他上前两步,皮鞋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声响,居高临下地用他那口虽然生硬但词汇量足以沟通的中文问道:“你,是这女孩的父亲?” 语气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就像在询问一件物品的归属。
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像一根针扎破了李守仁被绝望和悲伤充斥的混沌意识。
猛地抬起头,泪水和污泥混合的脸上,那双因极度激动而布满血丝的眼睛,迸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用力地,几乎要把脖子点断般地点头,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迸发出来:“是!太君!我是她爹!她是我女儿小娟!
求求您,长官!行行好!把她还给我吧!求求您了!我给您磕头了!”
他挣扎着想要俯下身磕头,表达他最卑微的乞求,但宪兵铁钳般的手臂让他动弹不得,只能徒劳地扭动着身体。
中村骏介面无表情,自从来到上海,战火中凄惨的事情见的太多了,早已免疫。
他继续用那种不带感情的语调追问,问题看似简单,实则是在评估这个突然出现的变量可能带来的风险:“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冲击宪兵队?”
他需要知道,这是个单纯的意外,还是有什么更深层次的背景或指引。
毕竟城外那几个师团可是心不甘,情不愿呢。。。
此时的李守仁,心智几乎被寻回女儿的强烈愿望完全占据。
像是想起了什么,慌忙用还能稍微活动的手,颤抖着伸进怀里,摸索着掏出了那张被他体温和汗水浸得皱巴巴,边缘甚至带着些许干涸血渍的纸条。
像举着圣物一样,双手高高捧起,语无伦次地解释:“是。。。是位太君。。。给的条子,说可以来领米和罐头。。。我。。我是来找粮食的,饿。。。孩子们都饿。。。
没想到。。。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了我女儿。。。小娟!我的小娟啊!” 他说到“孩子们”时顿了一下,但巨大的惊喜和悲伤让他无暇他顾,只是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女儿。
一旁的一条悠介看到纸条,伸手拿了过来,看清楚上面的字后,立刻朝一边的手下招手:“去,把吉野喊过来。”
“嗨伊!”手下立刻小跑着去找人。
中村骏介从一条悠介手中接过纸条,快速扫了一眼上面的日文内容和印章,确认无误后,随手递还给旁边的宪兵。
他没有再对李守仁说什么,甚至没再多看他一眼。
在这个帝国宪兵中佐认知里,李守仁这样的存在,其情感和诉求如同蝼蚁的哀鸣,无足轻重。
为了缓和一下略显尴尬和紧张的气氛,也将众人的注意力从这条“小插曲”上暂时引开,中村骏介很自然地切换回日语,脸上露出一丝朋友间才有的,带着点揶揄的笑容,看向一条悠介:“说起来,一条,之前被第十军那帮家伙“请”去喝茶,没受什么委屈吧?
听说田边盛武那个老狐狸,招待客人的方式可不怎么友好。”
他用了“喝茶”这样略带幽默的隐晦说法,冲淡了“软禁”的严肃性,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关心。
一条悠介立刻挺直腰板,脸上配合地露出一丝混合着委屈和忠诚的表情:“多谢中村参谋长关心!一点小摩擦,算不得什么。
只是想起来没能第一时间为司令官阁下分忧,心里实在惭愧!”
他这话音刚落,一条悠介身边,一名新晋升少尉的宪兵军官,像被点着的炮仗,粗声粗气地插话进来,怨气几乎化为实质:“参谋长,各位长官,第十军那帮马鹿!简直是欺人太甚!
尤其是参谋长田边盛武那个老滑头!仗着自己是老资格,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上了!把我们“请”去的时候,那副嘴脸,哼!好像我们是他砧板上的肉!
开口闭口就是“你们宪兵的手伸得太长”,“不懂规矩”!
要不是司令官阁下运筹帷幄,及时把我们捞出来,天知道那个老狐狸还会玩什么花样!想想就来气!” 那军官说越激动,脸都涨红了,仿佛要把在第十军那里受的窝囊气一口气全吐出来。
他的抱怨虽然粗鲁,却瞬间引起了其他几人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