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对狼狈不堪的父女,用那种刻意放缓,以确保对方能听清的,带着浓重口音却冰冷刺骨的华夏语说道:
“看在你。。。爱女心切的份上。”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也像是在强调自己的“恩典”:“皇军。。。格外开恩。” 他特别加重了“格外开恩”四个字,将其作为一种施舍和前提。
“人,你可以带走。” 他指了指小娟,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李守仁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他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哽咽声。
但一条悠介的话没有说完,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明显的威胁:“但是,管好你的嘴!”
一条悠介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钉住李守仁的眼睛:“关于这里发生的一切,关于这个女孩。。。如果外面有半点不该有的风声…。。。”
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未尽的语意和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机,比任何明确的威胁都更令人胆寒。
否则。。。后果不言而喻。
紧接着,一条悠介不再看李守仁的反应,仿佛对他的感激或恐惧都毫无兴趣。
他侧过头,对身旁侍立的一名曹长低声用日语快速吩咐了一句。曹长立刻顿首:“嗨!” 转身快步跑向院内。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对李守仁来说,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他紧紧抱着女儿,感受着她微弱的呼吸和心跳,这是唯一真实的东西。
一条悠介已经离开。
但李守仁仍不敢看周围那些荷枪实弹,面目冰冷的日本兵,只能死死地盯着地面,心中被巨大的,不真实的侥幸感和更深沉的屈辱感反复撕扯。
一个小时后,一阵车轮碾过碎石的吱嘎声传来。
只见那名宪兵曹长去而复返,身后跟着四名垂头丧气,如同斗败公鸡般的日军士兵。
这四人,正是前几天在街上试图对李守仁强卖罐头并抢夺怀表的那几个第四师团的兵!
他们推着一辆木质板车,车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十个约莫十斤装的米袋,以及二十个印着日文标识的牛肉罐头。
原来,那天宪兵巡逻队“执法”,鞭笞了这几名士兵后,勒令他们,次日必须备齐“货款”,在宪兵队门口等候李守仁前来领取,以儆效尤,彰显“皇军贸易公平”。
结果李守仁因恐惧并未按时出现,这几名士兵还暗自庆幸,以为躲过一“劫”。
没想到,今天宪兵将他们从营房里揪了出来,严令他们必须立刻补齐“货款”,一分不少!这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为首的第四师团士兵哭丧着脸,像是死了亲爹一样。
他推着板车,走到李守仁面前,先是冲着监督的宪兵军曹来了个九十度的深鞠躬。
然后又转向李守仁,用生硬古怪,带着浓重大阪口音的中文结结巴巴地说道:“对。。。对不起!
我们的。。。大大的错了!
这个。。。米,罐头。。。你的。。。大大的对不起!” 他一边说,一边不停地鞠躬,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生怕宪兵再追究他们。
李守仁的目光,瞬间被板车上的东西牢牢吸住了。
那一个个布袋。。。。李守仁甚至感觉自己能已经闻到米粒的清香。
那些罐头,铁皮外壳在灰暗的天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粮食!是实实在在,能填饱肚子,能救命的粮食!孙寡妇,还有屋里那十几个饿得奄奄一息的孩子。。。。他们有救了!
小娟回来了,粮食也有了!!
这一瞬间,李守仁身体因为剧烈的内心冲突而颤抖得更加厉害,他死死咬着嘴唇,甚至尝到了咸腥的血味。
颤抖着,伸出那双布满冻疮和泥垢的手,默默地,几乎是机械地,接过了板车的扶手。
他没有看周围围着看热闹的宪兵,也没有看那几个赔罪鞠躬的日本兵,仿佛他们都不存在。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落在了怀里的女儿和眼前的粮食上。
用嘶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低头对小娟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小娟。。没事了。。
爹。。。爹带你回家。。。
我们有吃的了。。。” 他的声音哽咽着,拉着板车扶手,另一只手死死地,保护性地牵着小娟冰凉的小手。
转过身,步履蹒跚地,一步一踉跄地,推着那辆承载着屈辱和希望的板车,向着废墟深处,那个勉强可以称之为“家”的方向,艰难地挪动。
板车的木轮压在凹凸不平的碎石路上,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咕噜”声,仿佛在为他沉重的心情伴奏。
一条悠介站在宪兵队二楼窗口,双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李守仁父女的身影渐渐缩小,最终消失在一堵半塌的院墙拐角处。
他的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卉子小姐的侍女” 这个念头,像一颗被精心埋下的种子,在他冷静乃至冷酷的心田中,
已经生根,他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这不仅仅是一个侍女的问题,更关乎他未来在鹰崎拓人司令官,乃至在整个鹰崎家族眼中的价值和地位。
小娟太符合他的设想了,暂时的放手,不过是权宜之计。
等待南京初期的混乱局面稳定下来,等待一个更合适的,不易引人注目的时机。
到那时,一个无依无靠的华夏小女孩的命运,还不是在他一念之间?
他甚至不需要再动用武力,只需要一点点手段,一点点的“恩威并施”,就能让那个卑微的父亲“主动”献上女儿,或者,让他“被动的”永远消失。
想到这里,一条悠介的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冰冷的弧度。
他转头,用日语低声对身旁那名亲信曹长吩咐道:“去,查清楚他们的落脚点。
派人暗中盯着,不要惊动。
我要知道他们每天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等我处理完手头的军务,再作计较。”
“嗨依!明白!”曹长心领神会,立刻顿首领命,转身匆匆离去,安排监视事宜。
一条悠介最后看了一眼李守仁消失的方向,然后毅然转身,还有更多的“正事”等着他处理,划分防区,清剿残敌,整顿秩序。
相比于这些“宏图大业”,李守仁父女,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一颗暂时搁置的棋子。
他有的是时间和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