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境九关十八隘,散落在棋盘上的棋子,虽仍有零星抵抗或观望,在德拉曼的铁血清洗和“大局已定”的威慑下,大部分已噤若寒蝉。
曾经首鼠两端者,或死,或囚,或被迫臣服。
德拉曼的王座,正用鲜血和恐惧浇筑得越发稳固。
肃清的屠刀并未停歇。
德拉曼深知,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涌动。
端坐于冰冷的王座之上,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掌控一切的冷酷。
是时候让深藏于黑暗中的獠牙,彻底展露锋芒。
“赤卫……”
德拉曼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
这支由他亲手打造、绝对忠诚的暗卫,终于到亮出爪牙的时刻。
“传令:赤卫出动。凡名录之上,心存怨望、勾结外敌、心怀不轨者……无论身份贵贱,不问证据虚实……杀!人头悬于城门,以儆效尤!西境……需要彻底的‘干净’!”
冰冷的命令是死亡宣告,瞬间传遍王庭最幽深的角落。
无形的、带着浓烈血腥味的寒流,以舍王府为中心,悄无声息地席卷开来。
一时间,王都内外,杀机四伏!
深夜的暗巷,紧闭的府门,甚至是看似平静的酒肆……都可能成为赤卫的刑场!
惨叫声被刻意压低,尸体在黎明前被拖走,只有门扉上悄然出现、用鲜血勾勒标记,昭示着又一场无声的清洗。
恐惧如同瘟疫,在每个可能被怀疑者的心头疯狂滋生。
就在德拉曼沉浸于这血腥的“净化”所带来的掌控快感,畅想着一个彻底臣服于他意志的西境时——
“王……王上!”
惊慌失措、带着哭腔的女声在殿外响起,伴随着压抑的啜泣。
老王妃贴身侍女,魂不附体地趴伏在殿门外冰冷地砖上,身体抖如筛糠。
德拉曼被打断思绪,眉头不耐地蹙起,声音带着被打扰的愠怒:“何事喧哗?!扰本王清静!”
“王……王上……老王妃她……她……”
侍女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恐惧让她窒息。
“老王妃……薨了!”
“什么?!”
德拉曼猛地从王座中站起,脸上掌控一切的冷酷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罕见的错愕和……难以置信!
厉声喝问:“何时?!再说一遍!”
“就在……就在方才……奴婢……奴婢进去伺候晨起……发现……发现老王妃……已经……已经随风仙去了……”
侍女的声音,绝望的哭腔,头死死抵着地面。
德拉曼的身影,猛地冲出大殿!
顾不得王者的威仪,狂奔着穿过一道道回廊,冲向母妃居住的寝殿!
寝殿内,早已跪满悲泣的侍女内监,哭声压抑绝望。
浓郁的药味和奇异死亡特有的冰冷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德拉曼粗暴地拨开跪在榻前的人群,扑到宽大的凤榻前。
老王妃静静地躺在锦被之中,面容安详,甚至带着解脱般的平静,仿佛只是沉沉睡去。
枯瘦的手交叠在身前,曾无数次抚摸过他头顶、给予他温暖和偏宠的手,此刻冰冷而僵硬。
“母妃……?”
德拉曼的声音带着未察觉的颤抖,伸出在微微发抖的手指,带着卑微的希冀,轻轻探向老王妃的鼻端……
没有!
一丝气息也无!
冰冷的触感,瞬间刺穿所有的侥幸!
“不——!!”一声混合着巨大悲痛、无边愤怒的咆哮,从德拉曼胸腔中迸发而出!
咆哮震得殿宇梁尘簌簌落下,也压过所有侍女的哭声!
她们惊恐地僵住,连哭泣都忘了。
德拉曼猛地跪倒在榻前,双手紧紧抓住老王妃早已冰冷的手,佝偻的身影在巨大的悲痛冲击下,显得无助和脆弱。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他赤红的眼眶,滚落在扭曲痛苦的脸上。
这一刻的慌乱和悲伤,绝非作伪。
那个无论他如何暴虐、如何被世人唾骂,都始终将他视作心头肉、为他提供最后温暖港湾的母亲,永远地离开了他!
“滚——!!!”
德拉曼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是噬人的凶兽,扫过那些呆若木鸡的侍女,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都给本王滚出去!滚——!”
侍女们化作受惊的鸟雀,连滚爬爬地逃离这座被死亡和暴君之怒笼罩的宫殿。
次日,王庭。
象征着哀悼的素白幡幔挂满檐角,沉闷的丧钟一声声敲响,回荡在压抑的王城上空。
空气中弥漫着焚烧的气味,无法掩盖无处不在的血腥肃杀。
赤卫的清洗仍在阴影中继续,与这盛大的丧礼形成诡异而讽刺的对比。
德拉曼一身缟素,脸上悲戚的神情依旧,深陷的眼窝里,只剩下死寂和疯狂。
没有在灵前守候,而是屏退左右,独自一人走向王庭深处幽禁着德都的偏僻院落。
厚重的木门被粗暴地推开,刺眼的阳光猛地灌入阴暗潮湿的室内。
被囚禁多时、形容枯槁、早已被药物折磨得,失去灵魂木偶的德都,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身体在冰冷的床榻上微微瑟缩一下。
德拉曼一步步走近,停在床榻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曾经光芒万丈、如今连移动手指都困难的废人兄长。
阳光勾勒出德都深陷的眼窝和瘦骨嶙峋的脸颊,昔日的英姿早已荡然无存。
“母妃……去了。”
德拉曼的声音很轻,平静得没有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床榻上,德都蒙尘玻璃珠般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空洞的目光想聚焦在德拉曼脸上。
时间凝固。
过了许久,许久……一滴浑浊的泪水,迟来的秋雨,艰难地、无声地从德都干涸的眼角滑落,缓缓没入鬓角花白的乱发中。
这是他仅存的、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反应。
德拉曼看着那滴泪,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擦拭一下自己同样残留着泪痕的眼角。
脸上缓缓绽开混合着残忍、疯狂与某种扭曲“怜悯”的诡异笑容。
俯下身,凑到德都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低语般温柔淬满剧毒的声音,轻轻说道:
“兄长……一个人,很孤单吧?”
“母妃走了,你留在这冰冷的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呢?”
“不如……你也去陪陪她吧?”
“路冷……你们母子……也好有个照应……”
话音落下,德拉曼直起身,再不看德都一眼,刚才温柔的耳语只是幻觉。
面无表情地转身,步伐沉稳地离开充斥着腐朽与绝望气息的囚室。
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再次将德都与世隔绝,也将那最后一丝天光……彻底掐灭。
门外,一直奉命看守此地的德都旧部、如今已被边缘化的陆氓,全程听到里面的对话。
德拉曼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陆氓被抽空所有力气,脸色惨白如纸,浑身颤抖着,踉跄一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
呆滞的目光望着紧闭的房门,巨大的恐惧和悲凉将他淹没。
他知道,里面的人……完了。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心存的最后侥幸驱使,或许是职责所在,陆氓颤抖着推开那扇门。
刺鼻的血腥味瞬间冲入鼻腔!
德都依旧躺在冰冷的床榻上,姿势甚至没有太大变化。
只是他的胸前,多了一样东西——样式极其普通、深深没入心脏直至刀柄的短刀!
刀身完全没入,只留下黑色的刀柄,像一枚丑陋而致命的毒钉,钉死一个王朝的过去,也钉死陆氓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
刀……陆氓认得!
是德拉曼还是“世子”时,随身携带、从不离身的……贴身佩刀!
陆氓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浑身冰冷。
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彻底瘫坐在门槛外的阴影里,望着熟悉的凶器,大脑一片空白。
王庭的丧钟还在沉闷地回响,为老王妃,也隐隐为这被无声弑杀的……前朝世子。
白幡在风中飘荡,赤卫的阴影在角落游弋,德拉曼的王座之下,又多了一道至亲的血痕。
这西境的王权,从未如此刻,冰冷、血腥、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