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身着浅酱色常服,腰束玉带,正斜倚在铺着玄狐皮的御座上,手指轻轻摩挲着册页边缘。正在批改奏本时便听得殿外传来 “吏部尚书罗钦顺觐见” 的唱喏。
他抬了抬眼,轻声道:“宣。”
罗钦顺身着绯色一品朝服,头戴乌纱帽,缓步走入暖阁。年过花甲的人,脊背依旧挺直,只是鬓边霜白更甚。他行至御案前三尺处,双膝跪地,三叩九拜:“臣罗钦顺,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朱厚照的声音温和,看来心情还算不错,“今日召你,是为那考绩总册之事。朕看此次南京六部的评语都算不错,所以咱们俩议下。”
罗钦顺起身,垂手立在案侧,目光不敢直视圣颜,只落在御案的云纹边缘:“陛下圣明。此次天下官员考绩,臣与吏部各司郎中共计阅核三月有余,凡天下府州县正官、京官五品以下,皆逐一勘验政绩、访查舆情,不敢有半分懈怠。奉旨各王府长史、审理、纪善等官,听各抚按官考察。官员贤否关系甚巨,故臣在其上多费了些心思。”
朱厚照微微颔首,将总册推向案边:“给事中杜桐自以久疾,疏乞改南,尔部拟改南刑科。然南京科亦有职,既然有病,致仕即可,这却是为何?”
罗钦顺闻言,心中暗赞皇帝记性过人,面上却依旧恭谨:“陛下明察秋毫。臣奉旨。”
朱厚照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手指在徐九思的名字上点了点:“童瑞被免职,刑部堂官为何人,你如何计较?”
罗钦顺心中一紧,虽然吏部为六部第一,但是这件事超出自己的权限了,处置不当恐引非议。他略一沉吟,缓缓道:“此非臣专,乞廷推。”
朱厚照沉默片刻,手指敲击着御案。他自然明白罗钦顺的顾虑,“李福达之案” 刚过,不宜再与百官生隙。遂点头道:“甚是在理。只是南京既然已有现官,何必廷推?南京刑部尚书平调北京即可。”
“陛下容禀。” 罗钦顺欠了欠身,“刘玉非议颇多,恐百官议论。”
朱厚照眉头微蹙,拿起案上的朱笔:“不就是去孔府查田么,孔闻韶都没说什么?他们议论什么?”
“陛下圣断。” 罗钦顺躬身应道,心中暗叹一口气。他原也有此想法,如今看来皇帝倒是明辨是非。
此时,内侍端来两杯热茶,朱厚照端起茶盏,却未饮,只是看着杯中浮叶:“罗卿,礼科都给事中刘穆,吏部批语甚佳,他为太常寺少卿,提督四夷馆,你如何计较?”
罗钦顺心中一凛,皇帝重视洋夷,问到他,那就是认可了。缓缓道:“陛下,其人年五十五,乃弘治八年乙卯科山西乡试第三十四名举人。正德十二年中式丁丑科会试第二十五名,登第三甲第八名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十四年八月授刑科给事中,十六年十二月赍敕抚谕辽东诸夷,十八年升吏科右,闰四月又升户科左,十九年八月升礼科都给事中。算来也堪任。”
朱厚照的脸上的温和更胜几分,将茶盏放在案上,茶水溅出几滴:“年纪有些大了,但是这人百折不挠啊。”
“陛下圣明。” 罗钦顺再次道。
看来皇帝还是任用此人。也难怪,当初此人和何梦春一起接待过佛郎机人。
朱厚照又问道:“聂贤、夏言,各以考察自陈乞罢,你如何计较?”
罗钦顺见皇帝问到这二人,知道是试探,依旧保持镇定:“陛下,做事就难免有满意,有人不满意,谈不上过失。臣以为。若直接罢官,恐令百官非议陛下薄情。”
朱厚照点头道:“就依你。明日会议,朕便下旨。罗卿,此次考绩,你既已查清诸臣贤否,后续升迁罢黜之事,便由吏部拟定章程,奏请朕批。只是有一事,你需记着。”
“臣恭听陛下教诲。”
“官员考绩,不单要看政绩,更要看其心。” 朱厚照的目光变得深邃,“若心向朝廷,即便偶有过失,亦可教化;若心术不正,即便政绩斐然,亦是隐患。你为吏部尚书,当为朕选贤任能,剔除奸佞,不可有半分徇私。”
罗钦顺双膝跪地,高声道:“臣遵旨!臣此生必以社稷为重,以百姓为念,绝不辜负陛下信任,若有半分徇私,甘受凌迟之刑!”
朱厚照看着他苍老却坚定的面容,心中微动。王守仁病重,罗钦顺日后难免一家独大,但是他虽秉持公心,其门下子弟就不会了。这是这般忠臣,实在难得。他起身走下御榻,亲手扶起罗钦顺:“罗卿不必多礼。朕知你忠正,只是官场复杂,你需多保重身体。今日议事已毕,你且退下吧,明日朝会,朕还要听你奏报考绩后续处置。”
“臣谢陛下关怀!臣告退!” 罗钦顺再次躬身行礼,缓步退出暖阁。走到殿门口时,他回头望了一眼,见皇帝正拿起那本考绩总册,仔细翻阅,心中不禁感叹。
此时,刘全忠轻声提醒:“陛下,已到午膳时辰,是否传膳?”
朱厚照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传吧。好生收起来,明日会议要用。”
“奴婢遵旨。” 内侍躬身应道,轻手轻脚地将册子收好,退出了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