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夜小校刚跨进门槛,程昱的指节已重重叩在案上。“去把四门的报功簿全搬来。”他嗓音沙哑,案头烛火被风掀得摇晃,将“敌情紧急”四个字的墨迹映得忽明忽暗。
小校抱来一摞竹简时,程昱正用铜尺比着南门战报的日期——从三日前开始,每封文书都写着“贼势汹涌”,却连敌军旗号都没提半句。
“南门副将献的城防图呢?”程昱突然抬头,眼尾的皱纹里浸着血丝。
小校慌忙从袖中摸出一卷绢帛,展开时带落了砚台,墨汁在“瓮城”二字上洇开团黑渍。
程昱的手指划过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突然顿住——这图与他半月前亲审的城防图分毫不差,连西墙第三块砖松动的批注都原样照搬。
“心理围城。”程昱的指甲掐进掌心,玉玦在腰间硌出红痕。
他猛地扯断案头的封泥,二十余封未拆的八百里加急赫然露出——全是各郡发来的“鸿帝军秋毫无犯”捷报。“封锁所有传信驿卒!”他抓起佩刀往腰间一扣,刀鞘撞在案角发出闷响,“跟我去北城!”
北城哨楼的风裹着麦香灌进来时,刘甸正捏着李孚递来的军报。
营中火盆噼啪炸响,火星子溅在“许都守军两万”的字迹上,烧出个焦黑的洞。“两万?”他屈指弹了弹羊皮卷,“程仲德在虚张声势。”李孚的手在袖中攥紧,他跟着刘甸从涿郡打到颍川,从未见主公这般笃定——即便当年被吕布断了粮道,刘甸的眼睛也没这么亮过。
“真正的防线在人心。”刘甸突然起身,玄色大氅扫过案上的《许都民生录》。
他指向帐外,秦溪正带着工匠调试新制的“回音壁”,铜制的扩音筒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把袁绍去年在黎阳骂‘饿死百人不足惜’的话录进去。”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百姓记仇,更记恩。”
戴宗领命时,腰间的神行囊擦过帅案。
他掀开囊盖,二十个雕花木匣整整齐齐码着,每个匣身都刻着“归元”二字。“属下去十里外的村庄,”他拇指摩挲着匣上的铜扣,“每到一处,就把这些话刻进他们骨头里。”刘甸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忽然笑了——当年在现代谈并购时,他最擅长的就是“情绪渗透”,如今不过换了个战场。
与此同时,许都东郊的流民营里,赵云正蹲在篝火旁。
他解下铠甲叠好放在脚边,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麻布衣——这是他让伙夫连夜仿的流民装束。“老丈,尝尝这个。”他掀开粮车的苫布,粟米的香气混着干草味扑出来,“这是鸿帝让送来的,每户三斗,耕牛另配草料。”
老农用枯枝般的手指捏起一粒米,眼泪砸在掌心里。“我家小子上个月被抓去修城墙,”他喉结动了动,“夜里偷跑,被守卒用箭射在护城河……”赵云的拳头慢慢收紧,指节发白。
他突然单膝跪地,捧起一把混着泥的土:“老丈,您看这土——”他松开手,泥土从指缝簌簌落下,“往后这土,归种它的人。”
营外突然传来喧哗。
流民们举着火把涌向城门,老妇把裹脚布系成旗,孩童举着树枝当刀枪。“迎王师!”呼声撞在城墙上,震得箭楼的瓦当簌簌往下掉。
城楼上的守卒攥着弓,箭头却迟迟不敢搭弦——他们看见最前头的白发翁怀里,抱着具裹草席的尸身,那是三天前被鞭死的修城民夫。
程昱的马蹄踏进北城护城河时,溅起的泥水糊了半张脸。
他勒住马,望着哨楼上晃动的灯笼——本该是二十人的岗哨,如今只剩五个老卒缩在墙根烤火。“满伯宁呢?”他抽出佩刀抵住小校的咽喉,刀锋压得对方脖颈泛红。
小校哆哆嗦嗦指向墙缝里的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若火起于内,勿救”。
“好个满伯宁!”程昱的刀“当”地插进土里,惊得老卒们全跪了下来。
他转身往回赶时,宫城方向传来喧哗。
杜袭带着百余名文吏跪伏在太极门前,每人怀里都抱着一摞竹简——《许都民生录》的封皮被泪水泡得发皱,“粮税加了三成,徭役增了两倍!”杜袭的声音带着哭腔,“求丞相开城,救百姓于水火!”
曹操站在承明殿的飞檐下,手里的茶盏早凉透了。
他望着跪成一片的文吏,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陈留起兵,百姓举着酒壶来劳军的模样。“拉出去斩了!”他吼得嗓子发哑,程昱却按住他的手腕。
老谋士的手背上暴起青筋:“杀一人,他们说您滥杀;杀百人,天下都说您失德。主公,这城……”他松开手,玉玦“当啷”掉在地上。
当夜,满宠独自登上谯楼。
护城河水在脚下泛着银光,远处王师营地的灯火连成星子,有孩童的声音飘过来:“均田策,均田策,耕者有田……”他摸出随身玉佩,那是曹操当年平黄巾时赐的“执法玉”。
月光下,玉上的“忠”字闪着冷光。“我执法一生,”他对着河水低语,“终不愿为亡国之吏。”
玉佩沉入河底的刹那,北城水门的闸板缓缓升起。
戴宗带着二十死士摸进来时,怀里的扩音木匣还带着体温。
他们在街角竖起第一面“归元”旗,红底黑字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刘甸的系统提示几乎同时响起,他正站在地图前,狼毫笔轻轻圈住“太极殿”三个字。“该去会会那位摄政丞相了。”他对着烛火笑了,墨迹在“许都”二字上晕开,像朵正在绽放的花。
许都宫城的残阳把琉璃瓦染成血色时,曹操站在太极殿前。
他的掌心沁着汗,天子玺绶的玉纽硌得生疼。
远处传来喧哗,是“归元”旗的声音正漫过街巷。
他望着殿外摇晃的树影,忽然想起刘甸那封劝降信的最后一句——“我要的不是城,是人心”。
风卷着旗角扫过他的脸颊,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极了二十年前在陈留起兵时,战鼓擂动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