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宫城的残阳把琉璃瓦染成血色时,曹操拇指摩挲着天子玺绶的玉纽,指腹被棱角硌出红痕。
“主公。”程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
老谋士跪得笔直,腰间玉玦在青砖上撞出细碎声响,“刘军已控四门,流民围宫,徐晃部按兵不动——许都,守不住了。”
曹操望着阶下跪成一片的文吏,他们怀里的《许都民生录》封皮被泪水泡得发皱,像被暴雨打湿的蝶。
二十年前陈留起兵时,百姓举着酒壶劳军的欢呼声突然在耳边炸响,与此刻“迎王师”的呐喊重叠成刺。
他喉结动了动,笑声从胸腔里滚出来:“孤纵横半生,从汴水到官渡,从白门楼到汉中,哪次不是绝境翻盘?”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像无数把刀同时出鞘。
赵云的银枪在残阳下划出冷光。
他率禁军列阵于百步外,铠甲擦得锃亮,却未向前半步。“奉陛下诏!”他声如洪钟,震得檐角铜铃乱响,“许都百姓无罪,只问一人之责!”
围宫的流民突然让出条通道。
白发翁抱着草席裹的尸身退到路边,老妇攥着裹脚布旗的手松了,孩童举着的树枝垂下来——他们望着禁军甲胄上“归元”二字,像望着久旱后的云。
曹操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听见宫墙外传来说书人般的吆喝:“鸿帝军开仓放粮喽!每户三斗粟米,耕牛另配草料!”这声音混着粟米的甜香钻进殿门,他突然想起三日前城防图上被墨汁洇开的“瓮城”二字——原来程昱说的“心理围城”,从来不是他的计策,是刘甸的。
“报——”小黄门踉跄着撞进来,“刘使君乘轻舆入城了!”
太极殿前的汉白玉阶上,刘甸的素袍被风掀起一角。
他没穿铠甲,连佩刀都未带,只带着赵云、李孚等十人。
轻舆停在宫门前时,他亲手放下肩舆上的竹箱,竹篾蹭过掌心的老茧——这是他让人连夜从颍川快马送来的《户籍册》《春耕图》,还有写满许都各坊巷缺粮数的赈粮预案。
“将军。”他抬头对持戟的守将笑,眼尾的细纹里浸着暖意,“我不是来夺城的。”他掀开竹箱,泛黄的绢帛在风里翻卷,“这些账册,是来交还治理之权的。你们的百姓,不该再挨饿。”
守将的戟尖微微发颤。
他看见户籍册第一页写着“刘家庄,刘二牛,田五亩”,墨迹未干;春耕图上用朱笔标着“陈留郡需耕牛三百”,旁边批注“可从冀州调”——这哪是征服者的战报,是替他们打算到秋后的账。
程昱的靴底碾过青砖缝里的草芽。
他奉曹操之命出殿谈判,玉带扣撞在腰间发出清脆的响:“刘使君自称汉室正统,可有玉玺为证?”
刘甸没接话,反而看向秦溪。
年轻工匠捧着个檀木匣上前,匣盖打开时,残阳透进一丝金光——是复刻的传国金册,每道刻痕都与史书记载分毫不差。“当年董卓焚洛阳,玉玺失踪八年。”刘甸指尖划过金册上的“受命于天”四字,“难道那八年,汉就亡了?”
他又抽出腰间龙渊剑。
剑鸣如龙吟,童渊授剑时说的“斩乱世荆棘”突然在耳畔响起:“这是我师父童渊,当年随先皇征鲜卑时得的剑。”他转向程昱,“这柄剑斩过胡虏,斩过贼寇,今日该斩什么?”
李孚捧着一摞竹简上前。
程昱接过时,最上面的《共主推举书》落了页,他瞥见“刘合”“刘宠”等宗室姓名,墨痕未干——这些人他都认识,有的在袁绍帐下,有的在刘表治内,此刻却联署推举刘甸。
“正统不在玺。”刘甸的声音突然轻了,像在说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在谁能让流民有粥喝,让耕者有田种,让孩童能读书。”
太极殿内的铜鹤香炉飘起青烟。
曹操捏着荀彧的绝笔信,墨迹在“兴教安民”四字上晕开,像滴未落的泪。
信末“臣不能侍新君”的“新君”二字刺得他眼睛生疼——原来早在他忙着挟天子令诸侯时,荀彧就看清了,真正的“君”不在洛阳的龙椅上,在百姓的粥锅里。
“主公。”程昱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带着从未有过的低缓,“刘氏许以封地、仪仗,不夺性命。若保宗族……”
曹操突然笑了。
他想起二十年前在乌巢,他对刘甸说“乱世需铁血”,那时刘甸刚从马上摔下来,额角还渗着血,却盯着他的眼睛说“铁血该护百姓,不该压百姓”。
原来当年那个摔得七荤八素的投资人,早把他的“乱世逻辑”看得透透的。
“把孤的剑拿去吧。”他摘下腰间青釭剑,剑鞘上的错金云纹在暮色里泛着暗黄,“就说……孤想见见这位‘讲道理的皇帝’。”
黄昏的太极殿像浸在酒里,琉璃瓦的红慢慢褪成琥珀色。
刘甸跨过门槛时,看见曹操独立殿心,白发在风里飘,比三个月前在官渡见时,又瘦了一圈。
“孟德兄。”刘甸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点怀念,“还记得乌巢吗?你说乱世需铁血。”
曹操望着他,突然笑出了声。
那笑里有二十载征战的疲惫,有白门楼斩吕布的决绝,有赤壁火起时的不甘,最后都化成声叹息:“如今你用仁政打下了江山。”
“我没打败你。”刘甸走到他面前,素袍扫过青砖,“我是替你完成了你想做却不敢做的事——让这天下,有个能让百姓吃饱饭的皇帝。”
他转身对殿外候着的李孚点头:“传旨,赦曹操一族,迁居琅琊,赐田千顷,终身不朝。”
系统提示在眼前闪过的刹那,刘甸听见宫门外传来欢呼声。
他望着曹操慢慢摘下佩剑,剑穗上的红绸在风里晃,像极了当年在现代谈并购时,对方签下最后一页合同时,他心里那团烧得正旺的火。
太极殿内的烛火突然被风掀起。
程昱捧着青釭剑退到殿角,影子在墙上缩成个模糊的点。
曹操望着烛芯噼啪炸响,想起荀彧信里最后一句“天下归心者,乃兴教安民之主”,突然觉得这殿里的龙椅,从来都不是他该坐的。
“去偏殿吧。”他对程昱说,声音轻得像片落在烛火上的灰,“孤想……再看会儿这殿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