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透过防弹玻璃窗渗入病房,与仪器幽蓝的冷光交织。体内,“烬霜”的寒毒与祖父皇甫龙留下的浑厚内力仍在无声角力,每一次循环都带来经脉被冰棱刮过般的滞涩痛楚。噬心蛊盘踞心脉,像一枚植入体内的生物监测器,冰冷地压制着任何可能超出阈值的情绪波动。
绝对的理智,是此刻唯一的铠甲。
九龙佩在床头柜的紫檀木盒中散发着无形的威压。见令如见家主,可调动家族除龙隐卫本部外的一切资源。但它太耀眼了,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直接动用,无异于向所有潜伏的敌人宣告我皇甫夜已开始反击,在我连下床都困难的此刻,这是取死之道。
但力量,未必需要直接使用。它的存在本身,就是筹码。
一个计划在绝对冷静的思维中逐步成型——示敌以弱,引蛇出洞。一个心灰意冷、只想在死前为家族做最后贡献的废物少家主,比一个可能康复的威胁,更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脚步声靠近,是七雨。她端着一杯清水和营养剂,脚步放得极轻。“少家主,再喝点水。”
我配合地喝了两口,冰凉液体划过喉咙。“七雨,”我开口,声音是刻意维持的、缺乏起伏的平直,“以你的方式,用最低调的方式,散布一个消息。”
七雨身体微顿,垂下眼睑:“您吩咐。”
“皇甫夜身中‘烬霜’,药石罔效,已存死志。唯念家主恩情,愿残躯为饵,为家族未来肃清道路。”我顿了顿,补充道,“尤其,要让那些‘关心’我身体状况的人知道。”
七雨猛地抬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愕与担忧:“少家主!这太冒险了!这会让您成为所有潜在敌人的目标!”她看到皇甫夜的眼睛里没有光,只有频死的算计。作为皇甫家的嫡长孙,她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命去赌?!
“我现在,难道不是目标吗?”我反问,目光扫过自己依旧微微颤抖、无法完全控制的手指,“隐藏不会带来安全,只会让敌人在阴影中积蓄力量。一个明确的、看似无力的复仇者,比一个不确定的变数,更符合他们的计算。”也更容易,让他们犯错:“七雨姐姐,你难道以为我是皇甫家的亲孙儿?我跟你们一样,不过是个奴才而已。所做的一切只是再为主家卖命!别有那种奇怪的想法!古族皇甫氏这么重视血脉,怎么会让我一个外人成位。”
七雨沉默片刻,眼神挣扎,最终化为决然:“我明白了。消息会像是从我这里,因担忧而泄露出去的。少家主,您不该这么想的。”
“很好。”我闭上眼。七雨是可靠的执行者,这一步烟雾,将搅动深水:“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记好我交代的事情就好。”
下一步,是霍晓晓。她是关键的变量,医术是恢复的基础,而她鸢鸣谷主的超然地位,可能提供中立的信息渠道。但不能直接求助,那太突兀。
傍晚,霍晓晓前来例行诊疗。她检查了我的生命体征,指尖带着温润的药草气息搭上我的腕脉,真气如丝,谨慎探查。
“寒毒与师叔祖的内力形成了微妙平衡,脆弱但稳定。后续治疗需以疏导为主,激发你自身生机。夜儿,还是不愿意跟我走吗?”她一边记录,一边以医者的口吻陈述,一边又希望皇甫夜跟自己回去。
她抬手给皇甫夜把脉,过了一会儿缓缓收回手,语气如常地交代了几句用药事项,但眼神深处已多了审视与深思。她离开时,关门的声音比平时轻了半分。
饵,已经布下。对七雨,是迷惑外界的烟雾。
棋盘铺开,落子无声。
我躺在病床上,感受着身体的虚弱与疼痛,大脑却如同最高效的处理器,冰冷地运行着。所有的情绪波动,在产生的瞬间就被噬心蛊无情碾碎,只留下绝对的计算。
接下来,是等待。
夜色更深,病房内一片死寂。只有监护仪上规律跳动的光点,证明着冰封躯壳之下,那场无声的狩猎,已经开始。
时间在精准的医疗程序和绝对的静默中流逝。接下来的两天,我严格配合霍晓晓的一切治疗。药再苦,针灸再难熬,我都面无表情地承受,仿佛一具没有知觉的人偶。噬心蛊确保了我的“平静”,而这份平静,在旁人看来,或许更印证了“心存死志”的传言。
七雨传递出去的消息,似乎开始泛起涟漪。
首先察觉到的是龙隐卫的轮换频率出现了细微变化,守卫的方位也更加侧重外部防御,似乎是在防备可能针对我这个“诱饵”的袭击。金晨,亲自来探望了一次,话语间滴水不漏,但那眼神全是心疼,多次表达皇甫龙的心痛。他不来,只是怕影响我的心境。
七文依旧沉稳,将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但他看着我的眼神里,多了些欲言又止的沉重。他或许猜到了什么,心痛的眼神毫不掩饰。
关键的突破,发生在第三天深夜。
霍晓晓在进行完一次温和的药浴针灸后,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她示意七雨先出去,说要单独观察一下药效反应。
七雨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在我几不可察的颔首后,默默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室内只剩下我们两人,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
霍晓晓没有立刻说话,她先是检查了一下监控我生命体征的仪器,手指看似无意地拂过几个按键。仪器屏幕上代表数据记录的指示灯微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她屏蔽了这段时间的音频记录。
做完这一切,她才走到床边,目光平静地看向我,声音压得极低,确保不会传到门外:
“过去的事情。”她顿了顿,眼神锐利,“你记得多少?”
我睁开眼,迎上她的目光。眼底是一片沉寂的冰湖,映不出任何情绪。“不多。”我的声音沙哑而平稳,“但足够知道谁想我死,不够知道为什么。”
这是实话。记忆的碎片依旧混乱,但千面玉狐的本能和核心信息正在缓慢复苏。
霍晓晓凝视我片刻,似乎在判断这句话的真伪。“烬霜,非寻常毒物。配置不易,提取更难,需极高的生物化学技术与古法医术结合。鸢鸣谷典籍中有零星记载,源自某个已消亡的古医学流派,‘烬’字,意指其如余烬复燃,难以根除。”
“来源?”我问。
“难查。”霍晓晓摇头,“但能弄到这东西,并精准用于袭击你,势力绝非小可。内部嫌疑……很大。”她点到即止,没有具体指向谁。作为外人,她不能,也不会直接指控皇甫家的任何人。
“我的身体,”我换了个问题,更直接的,“恢复行动力,最快需要多久?最低限度的。”
霍晓晓沉吟了一下:“不考虑内力,只恢复基础肢体控制和行走能力,配合我的针药和复健,最快……也要半个月。但这需要你绝对的配合和意志力,而且过程中,‘烬霜’随时可能因身体机能活跃而反扑,风险极高。”
半个月。太久了。变数太多。
“有没有办法,能让我在短期内,拥有一次……‘爆发’的机会?”我问得更明确了。我需要一张底牌,哪怕代价巨大。
霍晓晓瞳孔微缩,她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有。鸢鸣谷有一秘法,配合金针刺穴,可强行激发人体潜能,短时间内压制毒素,恢复部分行动力,甚至能调动些许残存内力。但后果……”她语气凝重,“轻则经脉受损加剧,卧床更久;重则……可能直接引发‘烬霜’全面爆发,或者刺激噬心蛊反噬,当场毙命。”
“成功率?”
“不到三成。而且,机会只有一次,持续时间不会超过十分钟。”
不到三成,十分钟。赌命。
我沉默了片刻。心脏处的噬心蛊安安分分,因为我的思维纯粹在计算利弊,没有任何恐惧或犹豫的情绪。
“准备着。”我最终说道,“需要时,我会告诉你。”
霍晓晓深深看了我一眼,没有劝阻,只是点了点头:“药物和金针,我会备好。施术前提:你必须能承受住第一轮药力冲击,否则免谈。”
“可以。”
简短的密谈结束。霍晓晓恢复了医者的神态,撤去了对仪器的屏蔽,又交代了几句“好好休息”之类的话,便要离开:“我会告诉师叔祖的!毕竟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说完就关上门,根本不给皇甫夜说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