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宁远侯府的暖阁里熏着龙涎香,小秦氏指尖划过茶盏边缘,鎏金茶托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对面站着的向妈妈垂首噤声,待她将半盏残茶泼进铜鹤炉,才敢低声道:“老太师那边回了话,说是……余家大姑娘的婚事,暂不考虑三公子。”
“暂不考虑?”小秦氏嘴角牵起一抹冷笑,珠翠满头的发髻随着她仰头动作轻颤。
“我家廷炜不过是去了几回千春楼,就被嫌纨绔不上进?余家当真是门缝里看人。”
向妈妈递上帕子:“大娘子息怒,依老奴看,老太师是嫌咱们三公子没袭爵的指望……”
“住口!谁说我的廷炜不能袭爵,时间还早,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小秦氏猛地将茶盏掼在桌上,瓷片溅出的茶水湿了锦缎桌围。
“一个南曲戏班出来的狐媚子都能把二郎迷得团团转,我儿子哪点配不上余家那丫头?”
“罢了!”
她揉着眉心,“平安伯府朱家的姑娘听说贤淑,你去打听着,若成了,倒也省得看那老匹夫的脸色。”
……
书房内。
顾廷烨正对着一张汴京小报皱眉。
徐家和曹家因为齐王正妃的事闹翻了,就连徐三姑娘都被迫离开了汴京。
公明贤弟准备要外放河北,自己身为他的好友却一点都帮不上什么忙。
顾廷烨不由得感慨,朝堂争斗属实凶险!
朱曼娘将食盒搁在案上,轻声道:“爷,这是您爱吃的绿豆糕,奴婢亲手做的。”
顾廷烨握笔的手顿了顿,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个黑点:“曼娘来了?”
他对着朱曼娘笑道:“我上次在马球会,见到余家大姑娘,那余家姑娘性子温婉,若能娶了她,也好给你、昌哥儿和蓉姐儿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奴婢出身地位,不指望能够得到什么名分,只求未来大娘子能够善待昌哥儿和蓉姐…”
朱曼娘眼圈一红,声音带了哭腔,肩膀微微发抖。
顾廷烨搁下笔,叹了口气:“你啊,总是心思重。我自有打算,待娶了嫣然,定不会亏待你和孩子。”
朱曼娘抬眼看他,泪光盈盈:“奴婢不求名分,只求能守着爷和孩子……只是不知余家老太师那边……”
“想娶余家大姑娘也不容易!”
顾廷烨揉着额角,“余老太师看不上我,嫌我名声不好。”
朱曼娘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出身南曲戏班的她,在顾廷烨面前装出一副不求名分,温柔的样子。
实际上她想要的更多,想要做顾廷烨的正头大娘子。
待帮顾廷烨去买酒的,她迅速开口对门外候着的向妈妈:
“劳烦妈妈告诉秦大娘子,二郎近日常提余家大姑娘的温婉。”
小秦氏拨弄着鎏金手炉的链子,听向妈妈说完,指甲狠狠掐进了软缎垫子里。
窗外的海棠开得正盛,花瓣被风卷进暖阁,落在她镶玉的护甲上。
“二郎想娶余家姑娘?”她忽然笑起来,声音却像冰碴子,“我那好儿子娶不着,他倒想捡现成的?”
向妈妈躬身道:“朱娘子还说,二公子已备下厚礼,不日便要提亲。”
“提亲?”小秦氏猛地将手炉掼在桌上,炭火星溅到锦裙上,“去,把余老太师府的地址给那朱曼娘。”
她盯着窗外摇曳的花枝,嘴角勾起抹狠戾,“让她去余府哭一场,就说自己是顾郎心尖人,已有了骨肉。
我倒要看看,余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我儿子娶不到的,二郎也别想要…”
小秦氏摇着团扇寻思着。
眼看公爵府那位徐大人和曹家起了嫌隙,即将要外放出京。
二郎在汴京没了靠山,以后要对付他就容易多了。
先从他的婚事下手吧!
…
三日后,余家门前忽然停了十几辆描金漆红的大马车。
顾廷烨一身锦袍立在阶下,身后媒婆笑得满脸褶子,扬声道:“余老太师在上,小的替顾二公子来向余家大姑娘提亲!这是公子备下的聘礼,还请老大人过目!”
话音未落,家丁已掀开马车帷帐,绫罗绸缎、金玉器皿流水般抬下来,在青石板上堆成小山。
路过的百姓挤在街口张望,窃窃私语声惊飞了檐角的鸽子。
余老太师扶着拐杖站在二门内,脸色铁青。
“顾二公子,”老太师的声音隔着影壁传来,带着金石般的冷硬,“小孙女蒲柳之姿,怕是高攀不上侯府。这聘礼,请你抬回去吧。”
顾廷烨挑眉:“老太师何出此言?莫非嫌礼薄?”
“非也。”老太师拄着拐杖往前一步,鹤发童颜在日光下透着威严,“老夫听闻,顾公子已经有外室且育有子女。我余家虽非高门,却也讲究门风清誉。这亲,不议也罢。”
顾廷烨脸色一沉,语气恳切地解释道:“老大人息怒!小子年轻气盛,难免有些糊涂账,日后娶了大姑娘,定会收心的!”
“收心?”老太师冷笑,“待我家嫣然嫁过去,是给那外室子女做嫡母,还是看着自己的嫁妆填了别人的窟窿?”
顾廷烨被噎得说不出话,拂袖道:“既然老太师执意如此,告辞!”
他转身时,听见媒婆在身后嘀咕:“顾公子,你这钱怕是挣不了了……要我说,想娶老太师家的姑娘,总得令堂大娘子亲自上门,侯府的面子,他总不好驳吧?”
顾廷烨脚步未停,心中却暗自盘算。
他想分府单过,若惊动了小秦氏,父亲定会疑心,这步棋绝不能走。
三日后,顾廷烨遣人将半车聘礼直接堆在了余家后门。
余方氏隔着门缝看见白花花的银子和尺头,眼睛都直了,拽着丈夫余达就往外跑:“老爷你看!这顾二公子真是诚心!这么多东西,够咱们嫣红置多少嫁妆了!”
余达搓着手正要开口,却被迎面而来的余老太师一拐杖敲在腿弯上:“混账东西!你眼里除了银子还有什么?”
“爹!”余达疼得龇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我是嫣然的父亲,我说了算!”
“你说了算?”老太师气得胡子发抖,指着儿媳骂道,“你们不就是想败完嫣然生母范大娘子的嫁妆,再贪图顾廷烨的聘礼?想把嫣然扫地出门给嫣红腾位置?我告诉你们,做梦!”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儿子儿媳贪婪的嘴脸,“嫣然虽没了生母,可她背后还有我这个能喘气的老头!想动她,先过了我这关!”
余达见父亲态度坚决,索性耍起无赖:“自古常言说得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她爹,我点头了,这亲就能成!”
老太师气得浑身发抖,忽然拔高声音:“你想用当爹的头衔压闺女?好啊!那我也压一压——你想做嫣然的主?先把你这续弦休了!”
他指着余方氏,“这个泼妇,我早就瞧不顺眼了!一肚子坏水,想算计我孙女,门儿都没有!”
屏风后的余嫣然攥紧了帕子,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她听着父亲和祖父的争吵,听着继母在一旁煽风点火,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自古婚嫁都由父母做主……难不成我真要嫁给顾廷烨?”
她想起那人浪荡的名声,想到他身边的外室和孩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可留在这个家,又能如何?”
余嫣然在家里除了年迈的祖父没有依靠。
她惧怕父亲的懦弱、继母的刻薄,更害怕嫁给顾廷烨这样的“不良人”。
那日子,怕是比当乞丐还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