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会儿就得,早点休息啊!”
县城酒店,陈燔挂了和老婆孩子的视频,把手机往床上一甩。他正打算去洗澡,却马上又被电话铃声叫了回来。
“陈导,睡没?”
“没!”
“出事儿了!”
“嗯?”
“摄像组晚饭集体吃了顿菌子,现在眼前统统开始跳小人......”
“啥?”陈燔顿时一个激灵,“我特么说了,别乱吃东西别乱吃东西,就有人管不住自己的嘴!”
他难得的发了个大脾气——明天的戏讲得是村民们集体行动,对老教室做复原工作。这是个非固定的长镜头,拍摄技法是重中之重。
秃子那版的《最后一课》,这一幕仰仗的是精密的机械操纵,长吊臂+轨道。
而陈燔这是在山区,设备运送困难,只能仰仗人力。他让人布置了一条滑索,到时候摄像师会带着摄像机从滑索的高处降落,落地瞬间松开吊钩,然后手持过渡,长焦端跟拍。
好了,现在摄像师躺平了,全特么白瞎。
老张在电话那头解释:“这也不能怪他们,老村长带头吃的。”
“他们没事儿?”
“一家子都拉医院去了。”
“......”
“这明天的戏,继续还是改拍摄计划换场景?”
“继续!”陈燔咬咬牙,这戏不是想改就能改的——明天有省里的领导过来探班,三爷也会到场,“这样,你让老王做好准备,他来负责盯着监视器......摄像方面,我亲自上!”
学院派导演,摄影也是必修课。眼下能顶上的只有自己和老王,考虑到老王的体型和运动天负,也只能自己上。
......
“怎样?”
“速度太快,配重还得加一些!”
开机前,陈燔提前尝试了边滑索。这又是因为意外——昨晚下了场雨,让滑索的摩擦力下降。
“老王,你记一下,这个三轴陀螺仪云台不错,推荐保留。以后用到这种滑索的,都要带上双制动,物理摩擦刹车+电磁减速,两个我都要。”
与此同时,老张刚转过山坳,身后还跟了个平头长者。
长者眼睛瞬间猛张:“陈燔,你搞什么?”
“哟,三爷,请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陈燔正单手扶着吊索,让人在功能服上插着铁块。
“这节骨眼上你还和我耍贫?真理部和省里的领导一会儿就来了!
“没法子,摄像师现在都在看小人跳舞,这种活儿我只能自己来了......哎,注意下,我划过那棵树的时候在耳机里提醒下,我好有个脱钩的心理准备!”
三爷观察了下滑索的高度,又看向陈燔:“你行不行啊?这可不容易!”
“所以我这不是正练着么!”
老王也在一边帮腔:“您放心,陈燔当年的摄影课成绩一直都名列前茅!”
“那你是负责导这场?”韩三坪是看过剧本也和陈燔事先聊过的,知道这场戏的难点。
“差不多,陈燔都交待清楚了!”老王拍拍胸口,肥肉一颤一颤的。
韩三爷只能叹口气。
......
“效果如何?”陈燔又拍了一条,喘了会儿大气,这才对着对讲问话。
“前面都挺好,就中间大头入画满了半秒,之后全乱了。”
“怪我怪我!”雷佳音赶忙的道歉。
陈燔摆摆手:“不是你的事儿!”
当然也不是摄像的问题,这场戏的另一个难点,在于演员和摄像师的走位需要配合。
演员能看到摄像师,但没有蓝牙提醒。
陈燔有蓝牙,但看不到下一个出场的演员。
这情况下,只能依靠第三方,也就是导演的指令,老王的水平终究还是差了一丢丢。
......
另一边的凉棚里,韩三坪正陪着几个领导在看拍摄现场,身后还跟着手持‘大炮’的记者。
领导点点头,对着韩三坪说道:“文艺工作者,这体力负担也不轻啊。”
“哎,是啊。”三爷眼神中闪过一丝担忧,他能看出来陈燔是在硬撑。
那家伙全身上下的装备加起来已经超过三十五公斤,这放古代,那就是妥妥的重甲步兵的负重,所以那句‘甲胄在身’还真不算戏言。
按说,这段戏完全可以拆成多个镜头的,但作为老牌电影人,他明白陈燔的动机——人想把自己能做到的、最好的东西搬上这部意义重大的影片。
韩三坪看着陈燔大口大口的灌着功能饮料,喘着气,让人减了块配重后准备重新上场。于是他也坐不住了:
“您先坐着,我去看看情况!”
......
“我们集中了全村的人力物力,时间有限,所以只能背水一战,一战到底,一战必胜”!演村支书的王彦辉开始用喇叭动员。原版是张毅,现在人要留着演《重逢》,只能换人——碰巧王彦辉西南人,口音都不用学。
演员开始走位,做出各种忙碌的样子,略显杂乱,仔细看却是乱中有序,这一切都被正在滑降的陈燔收入镜头。
就在老王说出台词“我们没有失败再能重来的机会”的时候,陈燔松开吊钩。然而落地的瞬间,他忽然脚下一个踉跄。
就在镜头抖动就要打破陀螺仪的平衡之际,有人稳稳的扶了把。
陈燔听见机器的另一侧传来一声“莫慌脚”,手臂上份量好像瞬间轻了一些。于是他稳步前行。
这一次的拍摄,格外顺利。
坐在监视器前的老王却是目瞪口呆。
方才他喊下开始的时候,韩三坪就站到了陈燔的下方略靠后的位置,之后就追着滑索保持同步移动。
等陈燔落地,他一只手帮人扶机器,另一只手却对着演员们做出各种手势,提醒对方入镜的时机......
......
“韩......韩导,多亏了你!”陈燔扭头感慨了一句。
韩三坪帮着人把装备卸下,又笑笑:“你以为,我这总导演这就只是挂个名儿的么?”
陈燔还想说点什么,对方却转过身感慨起来:“这边儿的景儿还真好,比当年还好!”
“您以前也来过?”
“来过,当年我可以是峨眉厂的厂长,当年为了拍个电影考察场地的时候我就来过一次,可惜路不好走,最后还是选在了阿坝州的山区......我们那会儿拍戏,可比你们的条件要差多了!”韩三爷得意的挑挑眉毛,
好像在说,小子,可别瞧不起老一辈啊!
(注:1987年,韩三坪导演了一部电影叫《不沉的地平线》。拍摄期间突遇泥石流,是他带头用自己的军用雨衣裹住了摄像机,并在里头塞了干燥剂包。之后又冒雨连夜指挥带人挖排水渠。
韩三坪也因此获得广电部通令嘉奖,成为“制片人现场应急规范”经典案例。
还有1992年《影视器材野外防护标准》进行修订的时候,新增了一个叫做“三平防潮法”的条款,就是从他这次的经历来的。
所以我才在前文里说,不管你喜不喜欢他,但这一位是真正的电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