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洛阳花似锦,
杨柳垂河车马轻。
阴山雪灾呼啸,遮蔽天地,吞噬一切之际,
洛水河畔,雄伟的城池,却在春天的和风中,生机勃勃。
自古,中原民族拥有吃苦耐劳的血脉,
大楚几千万子民的体量下,其拥有的恢复力,令人叹为观止。
帝都洛阳。
历经可怕的赵王之乱后,
一片狼藉的城池,短短五个月,再次恢复到了鼎盛。
只有那些潜藏在角落里,偶然露出的漆黑痕迹,在默默倾诉那场灾难的恐怖。
南城外二十二坊,青石长街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熙熙攘攘的叫卖声、贵妇人责骂奴仆的吼声、小孩子乱串的嬉笑声,构成了一幅帝都洛阳图。
繁华的运河,河道依旧繁华,
人潮拥挤的坊市,街道依旧人满为患。
只是这次,权贵的马车不再拥堵,因为没人会为穷苦的楚人发声了。
洛阳再次鼎盛了,但鼎盛的是权贵,而庶民商贾,却是渐渐没了声音。
城隍庙的丐帮遭到了血洗,
奉皇帝令,皇城司武太监里三层、外三层,
杀了三次不止,以确保断掉赵国细作的根基。
如今的洛阳乞丐,都是最近这几个月形成的。
酒街坊的龙门大吊还在,可没有配套的轴件,那些巨木除了挡事,没有任何作用。
最近,酒街坊码头苦力看见,不少工部官员去此地测量,
估摸着要将这些上好的阴木发卖了。
远方街头柳树垂河,垂河的柳树旁,有一个面容扭曲的老师爷,
他在几个短打汉子的拥护下,对排好队的码头苦力挨个收钱。
新的河帮来了,他们都是楚官指定,为大楚管理码头。
现在干码头,进来要交钱,吃饭要交钱,挣钱还得交钱。
这些银钱,河帮一再声称:
他们是不拿的,那是替皇帝拿,替大楚天下黎民百姓拿。
这些冠冕堂皇,咬人骨髓的行为,令不少过去的码头工人,暗自垂泪。
赵王一去,洛阳悲哀,悲哀洛阳。
“关外大喜,关外大喜!”
“好消息,好消息啊。诸位听我说。”
酒街坊的定襄楼已经改为了外城衙门,
过去的菜匾直接换成了楚国邸报。
定襄楼本来是丁肆业将军的,听说她夫人不要,这才几经波折,最后回到项楚皇家。
此刻,楚国邸报台前,
一位身材肥壮,穿着朱红旧布官袍的吏员,脸上洋溢着一种夸张的喜悦,声情并茂的朗诵邸报内容,
“赵国贼子,在大楚两路精兵的牵制下,侥幸赢了圣武皇帝打败的突厥残部。”
“没想到,愚蠢的赵狗,竟敢带领兵马,去反攻草原,真是不自量力。”
“如今阴山雪灾,那雪足足有几丈厚,赵国贼子,该是死在雪里了……”
朱红袍官似乎是个吏员,他虽年纪不大,但官场时间可不短。
他家世世代代在洛阳为吏,打小就在这个染缸里。
一言一行,恰到好处,颇有楚国官家风范。
此刻,油光满面的两撇小胡子吏员,对着街道呐喊‘赵狗’的人群,大声传诵着虚无缥缈的喜悦。
他说赵王无道,引外族对付圣武皇帝,可没想到,异族连赵国叛徒也打。
他说周云此人偷鸡摸狗,在圣武皇帝崛起时,偶得兵马,便拥兵自重,作威作福,
他还说,河南之地,赵贼明知那是国丈的耕田,却故意划给军士,以试探皇帝的态度。
洛阳之乱的发生,都是赵王府贼子的过错,
皇帝不过是召他入宫,他却心虚不敢来,愤然逃跑。
赵王动乱后,三大异族相续入侵大楚,必然是赵人贼子,勾连外族。
好在,大楚皇帝圣明,右丞相崔中书已经在长安白鹿原,打赢了西突厥,
河北上将军刘仁基,必然将率领中原雄兵,击溃高句丽。
今后,大楚将在圣武皇帝的带领下,走向另一个高度。
邸报的诵读,将下方楚人民众的情绪推到了高潮,
不少楚人高声呐喊,齐声咆哮,那众志成城的怒火,响彻运河两岸。
“赵王贼子,不得好死。”
“赵王贼子,不得好死。”
只是在那繁华拥挤的人群后,在看不见的角落里,
有些低头干活的苦力,
亦或是倒腾摊贩的行商,
也许还有行色匆匆的路人吧。
他们目光复杂,偶尔看了看那些楚人官吏,跟台下庶民群情激愤的闹剧。
“呸,一群狗贼,妖魔鬼怪之辈。”
人群里,卖牙糖的老商贩,倒腾竹签时,忍不住淬了一口。
现在天天有差役来收税,他们这些小商贩,都快干不下去了。
可最惨的绝不是他们,因为这些人盘子小。
很多有铺面的商贾,破家逃难还算好的,跳运河的一大把。
不要问他们为什么沉默,因为替赵王说话的,全被打上了叛徒,
最近几个月,洛阳前前后后抓了上千这种商贾平民,
谁敢说一句赵好,立刻就被检举,成为那牢狱中的一员。
如今,赵王周云在洛阳,已经是恶魔的代名词了,
无数洛阳楚人,恨不得杀其命,食其肉,以解心头之恨。
但可笑的是,这里面大多数人,甚至连赵王周云的面都没见过。
二十二坊定襄楼前的事情,并不是特例,
此刻,在洛阳几十个坊市,几乎每个角落,都在享受同样的喜悦。
透过车水马龙的明德门,走过巍峨鼎盛的洛阳大道,驰过小摊小贩的长宁街。
在延庆坊,琼宇楼前。
赵家奴仆敲锣打鼓,引的台下人潮涌动。
一位俊朗不凡的翩翩公子哥,正在为大家讲解这次的邸报。
这是天大的好消息,
这是振奋人心的好事情。
英明神武,无敌天下的皇帝陛下,终于快要清除外患了。
用不了多久,大楚的兵锋将会对准叛徒周云,
让北疆的泥腿子,为勾结异族付出代价,举族死无葬身之地。
洛阳内,都是富户寒门居多,算是楚国上层。
来琼宇楼的,更是门阀权贵子弟占大多数。
台下群情激愤,疯狂的呐喊声,倒是比城外来的真切。
因为他们确实对周云恨之入骨,
此刻,倒赵的浪潮,那真就是从心而发。
琼宇楼上说琼宇,
应是星楼天上客。
延庆坊,琼宇楼四层,南面的雅间里,
几位客人靠着栏杆,将楼下的盛况尽收眼底。
某一刻,一个额骨突出、单眼皮,脸颊消瘦的黑衣男子,不禁笑出声来,
“下面那小子,戏唱挺不错,泪水都演出来了,哈哈。这说的咱们差点都信了。”
此人言论一出,惹的几位粗汉互碰一碗酒,方桌前,大伙不禁哄堂大笑。
他们本以为入洛阳是一件千难万难的事,
没想到,白瞎准备了那么久,根本没人管。
五十两银子,连大王的兵器,竟然都能抬进来。
这会,更是光明正大,在琼宇楼住了七八天。
期间,没有一个官差敢来此处,但赵国官员倒是来了几个。
其中赵贵妃的宗族子弟,就悄悄摸摸的来了。
问的是,他们马匹还有没有?这条路线可以长期合作,他们需要战马。
惊喜,惊悚,惊骇!
这就是楚国!这就是天下最强,六千万子民的楚国?
“说来扯蛋。咱们有个兄弟,实在看不过眼,为周云说了两句话,被活活打死了。”
大楚如此侮辱赵王周云,连异族都看不下去了。
突厥细作,为赵王说话,被楚人打死。
这特么狗血事件说出来,令几个异族武士,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哀。
喧嚣只在桌子酒壶一带,房间靠窗的角落,
有个身材不算高大,发鬓一丝不苟的男子,
他坐在檀木靠椅上,默默擦拭短剑,木讷的看着楚人的闹剧。
某一刻,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拳头握的嘎吱作响,
他眼神轻蔑,鄙夷道,
“皇帝撒谎,公卿撒谎。皇家要听谎言,下面赵官就配合。可假的就是假的,它并不能产生力量。”
“洛阳的城防,漏的就像筛子,大楚外强中干。”
“各部做好准备,本王这次,要让项楚为二十年前的谎言,付出代价。”
--------------
帝都烈日,
洒在屋舍如海的洛阳城,洒在带着羽箭的白虎门上,洒在皇宫禁军的甲胄之间。
城楼上,披甲执锐的帝国虎狼,一眼无边,
在春阳下,粼光熠熠,宛如天兵天将。
大楚皇城,巍峨耸立。
红墙金瓦,磅礴大气。
养心殿外。
二百名禁军铁甲,挺拔如松,护卫皇帝。
十四个宫娥、二十名黄门小心翼翼,候在门口听令。
红顶武太监冯公公等人,低头站在殿门处,不敢瞻仰天颜。
圣武皇帝的威严,一天超过一天。
帝都七郡、中原十四郡,光这二十一郡所产的赋税,就超过了大楚历史最高峰。
更不论在册预计的田税,已经达到了天文数字,
到秋收之时,大楚东起两淮,西至河洛,数十座粮仓,都将装满。
如此富足之下,楚国皇帝的力量如日中天,权威空前强大。
就在昨日,楚帝在乾政殿,通过了兵部一份三百万贯的军用清单。
三百万贯?
这是多大的手笔!
从无到有,哪怕按最高价算,也能训练一支龙骧军级别的雄兵了。
如此可见,大楚的国力,已经强大到了什么地步。
金殿帝座,龙台绢灯。
早朝之后,楚帝一如既往,早早来到养心殿批改奏书。
皇帝下方,有两张太师椅,
候着的乃是楚帝最近常见的两人,大恩寺了恒,左丞相商老。
了恒是楚国新的宗门国师,用以对付江湖方外之士。
其一身金刚法相,相传不在玄真之下,可灭杨双、战项盖。
楚帝让大恩寺住持担任国师,这标志着皇帝的意志已经改变,
项济不满道门久矣,欲要兴佛灭道。
商师成则是项济最近的师父,尽管很忙,但皇帝每日都要读书一个时辰。
有商师成这种饱学之士陪同,自然事半功倍。
某一刻,洛阳钟声响了。
龙台上,圣武皇帝在听见后,批下最后一条御笔,缓缓抬头。
冯公公一瞧,不待皇帝使眼色,赶紧唤来宫娥,收起文房四宝,送来清茶等物。
楚帝全程没有注目宫女太监,反而是看了商师成一眼,
良久后,见老贼假寐,才幽幽的道,
“赵皇后想要太上皇明日也游城庆贺,朕自是随她。毕竟那是朕的父亲。”
项济此言一出,商师成不禁头皮发麻,额头有些汗珠。
欲要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皇帝如此纵容赵皇后跟太上皇,别人看来是软弱,但商师成可不这么看。
不过,这些不关他的事!
皇帝问他的意思,就是要他转达,这不就是拉他下水?
商师成老而成精,他不经意间瞧了瞧圣皇帝冰冷的龙眼,就知道没有选择的机会。
“臣明白,一会下课,老臣就去转告赵皇后。”
“明日将有龙车蛟车,安排他们去蛟车即刻……”
养心殿中,商师成刚提到庆贺龙车,
一旁肥硕的光头了恒,眼里忽然冒出精光,一股雄浑的佛家气血喷涌,金刚之声,打断了左丞相的话,
“陛下,小僧夜观星象,发觉洛阳有恶鬼环绕,明日陛下不该出行。”
“荒唐!”商师成最近朝堂势微,但也不是一个山野和尚能插话的,更何况,此人所说的乃是无稽之谈,
“西军大胜,举国同庆,陛下岂有不去之理。”
养心殿,圣武皇帝龙眼冷厉,带着无上威严扫视四方,
龙台上,项济注目了恒几息后,
敏锐的发觉了,酒肉和尚有异常,当即幽幽的道,
“商爱卿,告诉太上皇,朕的江山,就是项楚的江山。”
“昨日朕偶感风寒,他即是朕,明日让太上皇坐龙车庆贺即可。”
……
……